全国政协委员丁洪:中国不缺拔尖创新人才,更缺的是生态平台
导读:3月9日下午,十四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举行记者会,教育部部长怀进鹏如是说道。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加速演进,如何培养拔尖创新人才,被摆在了极其重要的位置,这也是今年两会期间备受关注的话题。
两会·高见
“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迫切需要大批拔尖创新人才。”3月9日下午,十四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举行记者会,教育部部长怀进鹏如是说道。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加速演进,如何培养拔尖创新人才,被摆在了极其重要的位置,这也是今年两会期间备受关注的话题。
当前科技创新的主力军呈现“年轻化”态势,其中研究生是前沿科研的一大主力军,如何提高研究生的整体素质和学术水平,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科学院院士丁洪建议优化研究生招生机制,大幅提高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研究生)待遇。
丁洪是一名凝聚态物理学家,目前是上海交通大学李政道研究所副所长、讲席教授。身为一名教师,丁洪曾说过自己的责任是为学生提供好的平台、开放的研究环境,以及更多和大师交流的机会。
丁洪告诉南都记者,中国不缺乏人才,更缺的是让这些人才发挥创造力的生态平台。在这个平台里,不设年龄界限、没有所谓的论资排辈,允许真正有创造力的年轻人挑大梁;也没有明晰的地域或单位界限,允许人才之间更好地流动,发挥合作协同精神。
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科学院院士丁洪。
建议大幅提高研究生待遇
今年政府工作报告,首次将新质生产力写入其中。培育和发展新质生产力,创新是核心要素,背后离不开拔尖科技人才的支撑。作为国家推进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生力军,青年科技人才的培养向来备受关注。
南都记者关注到,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多位代表委员就如何给青年科技人员成长营造良好环境,积极建言。他们有的提出要减少“帽子”工程,破除“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的倾向;也有的呼吁提高广大青年科技人员的待遇,使之不必通过“帽子”来提高收入;还有的建议基础科研经费向青年科技工作者倾斜,让他们更自如地开展科研工作。
3月5日,在十四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首场“部长通道”集中采访活动上,科技部部长阴和俊也表示,鼓励有条件的单位,把一半以上的基本科研业务费投到35岁以下年轻人身上;在重点实验室的评估中,对青年人的培养是重要的指标。
“科研经费更应该向创新能力而不是头衔倾斜。”在5日下午全国政协十四届二次会议分组讨论中,丁洪也分享了自己对科创人才培养的看法。今年两会,他带来的一份提案正是聚焦研究生培养问题,呼吁优化研究生招生机制和提高研究生待遇。
当前以人工智能、量子计算为代表的前沿科技,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速发展,骨干科技人员也快速年轻化,其中研究生已俨然成为一支前沿科研的主力军、科技创新的关键推动者。
但丁洪注意到,当前高校研究生招生名额基本上是由教育部统一分配。在现行分配制度下,一些新成立的高校与科研机构的名额难以得到充分保障,建议教育部以一些高水平的高校作为试点,下放研究生招生名额。
同时他发现,博士研究生的待遇与毕业生薪资水平存在较大差距。他说以C9高校为例,目前博士研究生每年收入在4-5万元左右,而2022届的就业人员平均年薪已超过12万元。“博士生的收入比本科毕业生都低,这显然不合理。学业水平和收入的倒挂,也不利于学生的职业选择。”丁洪说。
为了鼓励更多人投入科研,丁洪建议大幅提升博士研究生的待遇,额度可根据同机构博士后待遇进行一定比例的折算。同时他认为,给予研究生充足的待遇,还可以让导师更重视研究生的培养,从而提高学生的成材率。
谈AI热潮
面对技术的迅猛发展,人才培养需调整
南都:从ChatGPT到最新推出的文生视频模型Sora,过去一年来,生成式AI的大爆持续引发科技圈讨论。您怎么看待这波AI热潮?
丁洪:我本人喜欢跨界,特别是跨界到人工智能。从ChatGPT到Sora,这波人工智能所带来的冲击力是非常大的。
很早以前,我就认为人工智能最终会在智力上超过人类。因为人脑进化的速度非常慢,但人工智能的进化飞速。就像下围棋,人工智能可以在短短几年甚至几小时内,迅速成为一个围棋大师。
更值得关注的是,当前依托于高速发展的算法和算力,人工智能开始真正学人了。大模型学习的过程就像小孩认识猫,最开始也许会认错,但随着所了解的猫的图像越多,大模型就能认出这是一只猫,并且能做预测和推理猫是怎么来的。这样经过不断的学习后,人工智能的认知能力就越强大。
人脑是个复杂体系,它的容量有限,而人工智能的成长边界则是无限的。当拥有更为庞大的参数通道后,人工智能就可能在意识、思维方面超过人类,可以学习数学或物理等知识,并解决相关问题。
因此,如何利用人工智能来帮助人类积累知识,发挥更大创造力,这对人类社会的进步和人类文明的飞跃,将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南都:面对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我们在创新人才培养上,应该如何去适应这样的变化?
丁洪:以前我们读书时,上课、教科书非常重要,现在则没这么重要,或者说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们拥有很多获取知识的渠道,所以我认为比起上课,教学生怎么去获取知识的能力更重要。同时每个人记忆力、理解力各异,人才培养应该体现个性化。对家长也应该灌输这样的理念,从一些著名科学家的培养上可以看到,家庭影响对个人成长非常大。
南都:在Open AI 接连推出ChatGPT、Sora两大“王炸”后,也有疑问提出,为什么中国没有办法出现类似引领科技浪潮的产品。是因为我们没有顶尖的科技创新人才吗?
丁洪:我认为中国不缺人才,更缺的是一个怎么发挥这些人才创造力的生态平台。这个生态平台,一方面不受所谓年龄的界限,允许真正有创造力的年轻人挑大梁,不按资排辈而论创造力;另一方面不设地域或单位界限,允许人才之间更好地流动,发挥合作协同精神。
在我看来,如果过分强调单位作用,经常就会出现一些机构为了争单位利益而设置“篱笆”、排除外来单位的情况,这就容易造成人才流动难的问题。
谈高校创新
成果转化渠道仍待畅通
南都:高校“青椒”(青年教师)面临的“非升即走”压力,一直备受关注。您怎么看待这类现象?1995年您在美国拿到博士学位后,从事了三年的博士后研究工作,而后在波士顿学院任教了10年。回顾早期作为年轻教师的经历,您有过类似压力吗?
丁洪:在美国做青年教师的时候,我也觉得压力很大。从预聘到长聘,需要经历一个非常严格的考核过程。当时在美国好一点的高校,青年教师留下来的成功率大概只有10%-20%,现在情况好一些,成功率可以达到50%,但最后还是有一半人被解聘,需要重新找工作。
相比国外,国内的成功率高一些,但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压力?我认为,个人心态的问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跟考核机制有关。在KPI(绩效考核)具体而且短期的情况下,青年教师们忙于填空式地完成指标,所以整个人就比较焦虑。
而在国外,对一个科研人员的考评不纯粹看论文指标,还看研究人员的实力,包括选题立意的重要性、研究问题的前瞻性和应用前景等。所以我认为国内对科研人员的评价体系和晋升体系,可能需要做一些改进;比如在考核指标上还可以引入国际同行的评价,或者看是否受邀参加国际顶级会议等多元因素。
特别是像这种顶尖的国际会议,它基本不会看参会者的“帽子”,而更关注近期研究成果。如果一个年轻人在任教职之前,能受邀在行业内的顶尖国际会议作报告,它的含金量是非常高的,只是现在国内高校对此还没有很重视。
南都:在谈到科技创新时,高校科技成果转化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怎么避免科技成果被“束之高阁”,您有何建议?
丁洪:我认为当前成果转化渠道仍不畅通。高校擅长做基础原创研究,但只有做出产品、做出商品后,其价值才会被市场认可,这也导致国内很多人不愿意在底层技术上做突破。
好不容易一个科研成果做出来后,就算申报了专利保护,仍有可能面临成果被偷窃的问题。所以很多高校教授选择带着科研成果,亲自下场创业,可他们一方面要做科研,另一方面还要管理企业,通常也忙得筋疲力尽、焦头烂额。
所以我认为,目前科研成果转化的路径还没完全理顺,有必要进一步畅通高效成果转化机制,培养一批懂技术也懂市场的专业技术经理人,同时加大对侵犯知识产权行为的打击力度。
南都全国两会报道组
采写:南都记者李玲 宋承翰 发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