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种房子”到做创投——深圳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探路记

导读：出资成立村办创业投资机构、参股基金投资大企业荣耀、组群搭建集资国资合作创投基金……在深圳，以集体经济为主的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开始试水创投，呈现多样新形态。

2023年1月，蔡屋围等11家罗湖区股份合作公司联合罗湖投资控股公司，与深高新投合作设立全市首只“市区国企+股份合作公司”股权投资基金，开创了国企集企在金融领域合作新模式，不仅有效盘活集体资金，也为创投行业一直以来的募资难题找到新的突破点。盘活集体资金，以集体经济为主的深圳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在不断摸索新路子，南方日报记者近日就该现象进行多地采访，以下为报道原文。

出资成立村办创业投资机构、参股基金投资大企业荣耀、组群搭建集资国资合作创投基金……在深圳，以集体经济为主的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开始试水创投，呈现多样新形态。

深圳创投行业一直位于全国前列，但创投机构与集体企业往来不多，却又存在彼此需求互补的状况：一方面是创投行业募资难、创业项目空间少；另一方面是集体企业物业多、投资难。

今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巩固提升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成果，构建产权关系明晰、治理架构科学、经营方式稳健、收益分配合理的运行机制，探索资源发包、物业出租、居间服务、资产参股等多样化途径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这为创投机构与集体企业融合带来新契机。深圳集体资金有望助力全过程创新生态链的完善，为探索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中的资产参股创新模式探路。

多村兴起“种高科技公司”

南岭创投大厦坐落于龙岗区南岭社区的1983创意园内。

在大厦二楼的一间房间里，南岭村社区党委书记张育彪作为南岭创投创始人，经常跟他的创投公司团队以及投资人、创业者作交流。

南岭村曾是深圳村集体改革创新的代表，做创投也算是“首尝螃蟹”，一度在2018年引起全国关注。在经过一段时间沉寂后，今年一季度又被媒体发掘出来。

2017年，南岭村集体资金控股的南岭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深圳）有限公司成立，系国内首个村集体经济成立的私募股权、创投基金管理人。2018年，南岭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又直接出资成立南岭母基金，系广东首个村集体经济成立的创投母基金；同年，南岭创投投出了首笔天使投资。2019年，南岭村又成立了南岭战略性新兴产业投资基金。到2023年一季度，南岭创投旗下已形成多个对外投资平台，对外一共投资了12个高科技企业项目，涉及生物医药、先进制造、人工智能、新能源及电子信息，投资额度在数百万元至数千万元不等。

南岭村是村集体拿出自有资金建立创投平台，组建投资团队，在市场寻找项目做投资，进行投后管理服务。

深圳集体经济研究专家陈建华介绍，深圳有极少数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在一级市场私募股权投资领域进行了尝试。福田区上沙村的社区股份合作公司，运营了4个孵化器，参与股权投资10余个项目，少数项目涉及创业投资领域。

更多的村集体选择拿出资金给国有基金或国资创投机构，做有限合伙人。

记者了解到，2022年5月，在深圳市坪山区国资局的引导支持下，坪山区的马峦等5家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参股了由坪山区产业资本投资公司发起的专项基金，投资了先进制造业龙头企业荣耀，今年马峦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又入股了珠江村镇银行，收益前景良好，后续计划进一步加大金融投资，充分盘活村集体闲置资金。

马峦社区股份合作公司董事长曾勇欢介绍，公司比较特殊，原来土地在马峦山上，后来整村搬迁，物业散布在其他街道社区。与绝大多数社区股份合作公司一样，公司集体收入来源比较单一，主要以物业租金收入为主，而且参与城市更新项目少，发展空间非常有限。这次参股基金投资科技公司和金融机构，拓宽了集体经济“多元化”经营，稳步提高集体经济收入，让社区居民共享发展改革成果。

罗湖区的村里股民也“组群”搞创投。2023年1月，罗湖区组织11家社区股份合作公司与深圳市属国企深圳市高新投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深高新投”）合作，建立了首只集资国资共建的股权投资基金，迈出了关键性一步。

集体经济“种房子”赚钱越来越难

早在1992年，深圳开全国之先河，成立了第一家社区股份合作公司，经历两轮农转非后，深圳所有农村集体经济都以“社区股份合作公司”的名义运营。

据深圳市国资委2021年统计，深圳全市有近1000家社区股份合作公司，总资产近2500亿元，净资产超1200亿元，拥有超过1亿平方米物业，年收入超220亿元，年利润近100亿元，2021年三季度银行存款超800亿元。而据罗湖区国资局介绍，截至2022年12月底，全区31家社区股份合作公司总资产约95亿元（物业资产按登记原值），比1991年底增长了37倍多。

多年来，深圳的社区股份合作公司通过地产开发、园区运营等方式积累了大量资金，并以物业租赁等形式维持收入。额外收益以传统的银行存款理财为主。面对近年固定收益类资产回报率不断下行的挑战，“保本的生意也越来越少”，社区股份合作公司急需寻找更多高性价比资产做均衡配置。

深圳市蔡屋围实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蔡建光介绍，受经济下行等因素冲击，凸显出以物业经济为主的集体经济产业结构的单一，抗风险能力不齐全的短板，社区股份合作公司需要寻找新的利润增长点，加快企业升级转型。

“传统观点认为‘种房子’、做‘包租公’最稳。但是，‘种房子’是相对传统的经济模式。村里土地要下更大的金蛋，需要搞科技创新，推动村集体高质量发展。”张育彪分析。

专家介绍，资金安全是村集体核心考量点，社区股份合作公司管理团队的考核不以盈利多少为标准，对于风险度和专业度都偏高的行业一般避而远之。这样导致了深圳这座城市既有创投行业也有集体经济，但集体资金的“活水”一直比较少流入创投行业。

实际上，深圳创投行业有着位居全国前列的基础与优势。作为中国创业创新最有活力的城市，深圳一直高度重视创投行业的良性发展，培育了深创投等我国最早一批本土创投机构，是中国本土创投行业的发源地，私募创投股权机构数量、规模均居国内前三，拥有全国最大规模的政府引导基金、天使母基金。

“2022年深圳新增的42家境内外上市公司中，六成以上有PE/VC的支持，为深圳先行示范区的建设提供了强劲动力。”深圳市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党组书记舒毓民表示。

舒毓民还介绍，今年，深圳将围绕提升直接融资比重，助力实体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工作任务，进一步优化风投创投的支持政策，鼓励创投机构以资引资，以商引资，鼓励银行保险基金、上市公司、股份合作公司开展股权投资业务，持续推进风投创投聚集区的建设，支持契约型基金、S基金的发展，努力把深圳打造成投资发展的最佳城市、行业的首选之地。

在这样的背景下，如何将创投行业与集体资金融会贯通，服务深圳产业经济大局，促进集体经济高质量发展，成为深圳当下发展的一个课题。

创投+集体资金如何建立互信互利模式？

深圳的突破点，是国有资金发力牵引。

为助力社区股份合作公司盘活长期资金，实现城市产业升级，在深圳市区国资部门的大力指导下，深高新投一直研究探索与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在金融投资领域的合作模式。

合作基础在于长期共赢建立的互信。据深高新投相关负责人介绍，早在2019年12月和2020年3月，深圳市蔡屋围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曾两次认购深高新投推荐并担保发行的公司债，两次认购金额均为7000万元，资金收益远超原来定期存款利息，为村里股民带来更多的利润分红。以此为开端，截至2022年9月末，深高新投已与罗湖区、盐田区、宝安区、福田区、光明区、龙岗区、坪山区21家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开展了债券投资理财方面的合作，规模超7.5亿元。

在债券成功合作的基础上，2023年1月，蔡屋围等11家罗湖区股份合作公司盘活集体资金超1亿元，加上罗湖投资控股公司出资2000万元，与深高新投合作设立全市首只“市区国企+股份合作公司”股权投资基金，总规模达1.7亿元。

该基金的设立，打响了国有企业与集体企业共建股权投资基金“第一炮”，开创了国有企业与集体企业在金融领域合作的新模式，有效盘活集体资金，为创投行业一直以来的募资难题寻找新的突破点。

2022年12月，罗湖区修订出台扶持股份合作公司发展“1+1”文件，在全市率先建立基金投资风险补偿机制。对于股份合作公司投资市区国企成立或管理的创投基金、股权投资基金等项目1年以上，且经区政府批准的，按照实际投资期限及投资额，每年给予年化1%且不超过100万元的扶持，扶持期限最长5年。股份合作公司退出该基金项目时，发生投资损失的，在扣除已获得扶持资金的基础上，一次性给予实际投资损失50%且不超过300万元的风险补偿。

该政策精准引导股份合作公司参与国资基金投资合作，提振了股份合作公司投资的信心。而深高新投是深圳市属国企，拥有资本市场高度认可的信用和较高的担保标准，而且对增信企业筛选标准高，让集体资金进入创投行业的收益相对纯市场化创投基金要稳健。

田心实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梁定达认为，投资基金项目，可以改变公司过去较为单一的收入来源，盘活资金，收益率也比存银行高出好几个百分点。“以前我们也想投资，但是没有足够专业的人员，风险比较高，也很难说服股民。与深高新投合作，他们的资源优势、专业水平、投资成功率都有保障，又是国企，信得过。”

罗湖、坪山和龙华3个区村集体参与创投的案例，通过今年深圳力推的“深圳创投日”系列活动，被资本、市场以及媒体所熟知，也受到深圳各区的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广泛关注。可以说，深圳创投日成为促成集体经济进军创投的“东风”。

盘活集体资金，但风控机制有待完善

村里股民谨慎对待创投，也与创投项目标的质量有关。

上述首只集资国资共建的股权投资基金，重点投向深圳正在推进的“20+8”产业集群，包括新一代信息技术、高端装备制造、新材料新能源、先进制造、生物医药、集成电路等战略性新兴产业领域。

深圳市“20+8”产业集群基金总体规划于2022年12月发布，由深圳市引导基金，按照“一个产业集群至少有一只基金配套支持”的理念，由市、区引导基金联合出资，分类分批逐步设立，联手社会资本，打造一个近千亿规模的产业基金集群。

这一合作模式，也是深高新投作为市属国企和罗湖区重点金融企业，进一步贯彻落实市委、市政府、市国资委关于壮大集体经济服务城市发展、实现共同富裕的战略部署。

这为集体资金参与创投行业带来契机，也为创投行业募资带来发展机遇。

一知名创投机构投资人认为，多年来创投行业面临募资难的挑战，一直希望有更大量的长期资金进入，比如引导基金、保险资金、养老金、银行理财资金进入创投行业，促进创投行业源头活水更为丰沛，而集体资金此次试水，虽然不算是完全市场化操作，但也具有先行示范意义。

越来越多的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开始跃跃欲试。龙华区国资局方面在创投日活动上表示，接下来会进一步搭建国有企业集体企业合作平台，持续谋划市、区属国企与股份合作公司在投资领域的合作，探索多元投资渠道，进一步盘活集体资产，促进集体经济高质量发展。

不过，集体资金进入创投行业，也要准备好迎接资本市场的考验。这一点，坚持自办创投机构并市场化独立运营的南岭创投创始人张育彪感受最为深刻：“我以前说，要带村民去上市敲钟，三年不成功就辞职。一开始我们完全低估了做创投的难度，也不懂投资和科技。”

张育彪透露，村集体做创投会面临各种质疑，最重要的是要让村民相信专业主义和长期主义。

另外，创投的经营方针是在高风险中追求高回报。关于社区股份合作公司参与创投如何解决亏损风险、亏损后出资决策责任如何评估等问题，制度政策层面也有进一步完善的空间。

从全国范围来看，深圳政府引导基金市场化管理机制一直走在前列，如放宽返投比例要求、提高出资比例、建设容错免责机制等，起到了先行示范作用。未来，深圳将如何引导基金的管理经验有效输出给集体经济，值得期待。

记者留意到，今年2月，深圳八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进一步支持中小微企业纾困及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措施》，提出“建立风险对冲机制，吸引股份合作公司富余资金进入风投创投领域，丰富优质中小企业融资来源”。

未来，股份合作公司如何建设一套健全的风控机制、配备合格的风控人员，或许是进入创投行业的必备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