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工业软件，怎样“用起来”“推广开”？
导读：习近平总书记在江苏考察时指出，要把坚守实体经济、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作为强省之要。工业软件，是制造业转型升级、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的“根”和“魂”。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在省政府近日召开的工业软件专题会议上了解到，去年，全省工业软件产品收入实现517亿元、同比增长18.2%，位居全国第一；工业软件产业链收入2829亿元，在全国占比超20%。今年上半年，江苏工业软件产业链收入预计突破1400亿元。
江苏工业软件产业发展取得长足进步，但对标制造强省、数实融合第一省建设任务仍有差距——作为制造和软件大省，江苏工业软件产业链规模只有工业总产值的2%左右，研发设计、工业操作系统等软件自主供给率不高，在供需多端面临多重挑战。现阶段，实现让自主工业软件“用起来”“推广开”的目标，仍需持续不断破题。
三个维度的挑战
南京翼辉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是一家自主工业实时操作系统研发企业，也是江苏工业软件领域的龙头企业之一。目前在完全不依赖国外操作系统内核的情况下，翼辉信息已形成并发布SylixOS等大型工业实时操作系统，产品已应用于C919大飞机、高铁、卫星等重大项目。
尽管企业已经跻身国内同领域第一梯队，但公司创始人刘亚峰“时刻不敢懈怠”。他介绍，工业操作系统是对重大装备进行核心控制和运行管理的嵌入式实时操作系统，是工业最底层、最基础的软件。近年来，我国工业实时操作系统自主产品已实现从无到有的突破，但市场被国外产品长期垄断的局面尚未改变。
刘亚峰坦言，翼辉信息在产品研发和市场开拓过程中一直承受着“资金投入高、市场开拓难”的双重压力。“研发层面，工业实时操作系统作为典型的高投入、慢产出的领域，需持续雄厚的资金支持。推广层面，国外工业实时操作系统进入市场早、产品成熟度高，国内企业已形成‘使用惯性’，对自主工业实时操作系统‘不敢用’‘不愿用’，成为自主工业实时操作系统产品迭代升级需要破除的一座大山。”
从工业实时操作系统自主软件的发展困境中，可窥见工业软件整体面临的三个维度难题——
先看需求端。工业企业“重硬轻软”“重洋轻华”现象依然存在，自主工业软件应用推广依旧很难。“我们也想用国内自主工业软件，但我们对比发现，国内的产品成熟度与国外优秀软件是有差距的。但为了支持国产，我们还是小范围进行了应用。”一家制造业领军企业研发负责人坦言，像这样小型试用长久之计，如果不能大规模推广，在实际应用中牵引自主工业软件的迭代创新也就无从谈起。
再看供给端。江苏工业软件产业规模虽居全国第一，但龙头企业偏少、偏弱，进入全国软件收入前10的只有南瑞集团1家。“公司成立11年了，目前拥有600多名员工，但营收还不到5亿元。”南京一家工业软件企业负责人向记者透露，除了专攻嵌入式软件的企业外，为离散制造企业从事研发设计、生产制造、服务保障类的自主工业软件企业整体规模普遍不够大。大部分工业软件企业依赖于经营利润进行研发投入，如果没有政府对工业软件企业专项资金的强力支持，科技创新速度很难跟得上。
而在生态端，当前，国内产业链上下游协同研发、集成验证、供需对接机制不全，不利于强链补链有效推进。工业软件种类繁多、上下游集成性要求高。让不少自主工业软件企业羡慕的是，国外已形成相对成熟的平台带动专业软件的产业化发展模式。反观国内，由于缺乏系列行业标准、集成验证平台，工业软件的上下游工具链及平台的集成性较差，导致产业化推广还较为困难。
自主企业的呼唤
整体上看，江苏工业软件企业“多头并进”，规模超10亿元“门槛”的龙头企业已有29家，它们，对产业加速发展的期待也最为迫切。
“需求不足是制约国产工业软件发展的主要因素。”苏州浩辰是国内领先的研发设计类工业软件提供商，公司总裁陆翔提供了一份数据：2020年全球CAD（计算机辅助设计类软件）市场接近100亿美元，而中国仅占全球市场的不足6%。CAD软件主要应用于工程建设行业和制造业，江苏恰恰是建筑大省和制造大省，市场潜力巨大。
如何扩大需求？应用侧补贴是有效手段。扬州一家工业母机企业负责人表示，当前，机器人和数控机床等领域已提出工业操作系统全面国产化“切换”要求。江苏省作为全国机器人和数控机床企业数量榜首地区，希望省政府可以在相关行业推行应用补贴，支持企业率先采用国产工业实时操作系统，快速提升江苏机器人和数控机床产品的工业软件自主可控水平。
当然，补贴要有的放矢，有标可循。不少企业建议，可以引导央企、国企带头使用自主工业软件，引领广大中小民企跟用。也可以借鉴安徽省相关经验，政府专项资金采购通用工业软件，给中小微工业企业免费使用，既促进自主工业软件应用，也帮助解决了中小微企业数字化转型问题。
除了需求端，供给端也需要真金白银的“有效流入”。总部位于无锡高新区的朗新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在2018年成立工业互联网子公司，并打造瀚云工业互联网平台。“工业软件投入大、周期长，我们建议省内设立更有针对性的工业软件专项资金，支撑工业互联网等平台型企业做大规模、加快覆盖，加速打造现象级工业软件和平台企业。”朗新科技副总裁何渝君说。
在鼓励研发方面，南京国睿信维软件有限公司负责人周鸿亮建议，由相关部门机构和智库对省内的工业软件布局进行梳理，明确需进行科技攻关的课题目录。进一步加强对工业软件科技攻关的经费支持力度，并针对工业软件轻资产的模式，加大课题经费中对于人员经费的支持比例力度。
产业发展仅靠资金支持远远不够，还要推动建设更多工业软件的示范应用场景。
“任何一款工业软件从可用到好用均需要大量应用场景的反复磨炼。江苏省工业软件产业链相关企业聚集度高，可以率先推动试点一批工业应用场景，支持上下游企业共同打造示范工程。”刘亚峰举例，可支持产业链上下游企业共同参与智能工厂的自主化改造，推动从操作系统到研发设计、生产制造、经营管理的应用软件，从制造装备到物联网集成的全面国产化切换。
工业软件成熟的关键在于要“用起来”。江苏集萃华科智能装备科技有限公司主攻CAM（计算机辅助制造软件）领域，公司总经理浦栋麟认为，可通过政府引导资本助力，创新商业合作模式，比如可以让自主工业软件、自主机床设备企业建立共享柔性制造中心，既促进供需对接，又可以构建国产软件应用迭代场景。
“当务之急，是加大对工业软件上下游的集成验证和推广宣传。”还有企业建议，不妨在南京软件谷等工业软件企业较为集中的产业园区，建立江苏省工业软件创新评测和体验推广中心，进一步提升工业软件创新评测、集成验证、应用体验和供需对接能力。
一言以蔽之，受访企业发出“三大呼吁”——“给机会”，鼓励、支持企业试用、使用自主工业软件；“能孵化”，鼓励重点行业龙头企业联合研制工业软件技术与产品；“促合作”，透过工业软件企业与工业龙头深度融合，破解我国工业软件企业发展瓶颈。
做“持久战”的准备
2021年7月，新华日报曾在深读版刊发《制造大省，如何破解“工业软件之困”》一文，两年过去，江苏工业软件产业整体上已从“有没有”进入“好不好”的发展阶段。不变的是，受访对象都在不断强调：“发展工业软件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
那么，为了打赢这场“自主攻坚战役”，该做哪些准备？
作为“主力军”的企业纷纷表示，要“耐住寂寞”“坚定方向”。无锡芯享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CIM（以图像和数据为基础的软件）自动化解决方案供应商，是国内少数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半导体智能制造解决方案企业之一。“不同的发展阶段要采取不同的策略，我们已经定下五年甚至十年的目标，致力于让半导体CIM系统持续创新，助力‘中国芯’站上国际舞台。”公司董事长沈聪聪说。
更高层次的平台和载体也在变多。去年，雪浪工业软件研究院在无锡雪浪小镇成立，并提出“数字底座+工具箱+工业软件/App”的新模式。
“工业软件的研发不仅需要数学、物理和力学等领域自然科学支撑，更需要与应用行业相关的技术规范、国家标准、经验公式模型库、算法库、工业知识库等的支撑，要在企业应用中不断迭代优化。”无锡雪浪工业软件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王峰表示，为此，要做好“三件事”——“铸魂”，鼓励高校与创新公司融合，将新工业软件纳入新工科教材、试验、实训环境，加速工业软件的普及与完善。“强基”，加大利用紫金山、钟山实验室等科研院所的创新力量，联合国家基金辅助科研院所混改，加速内生新工业软件孵化。“赋能”，以江苏10个国家先进制造业集群和16个省重点集群为抓手，对服务集群制造业的本土工业软件产品加大支持力度，补贴集群购买本土国产工业软件，加速复制与推广。
产业链生态更要不断完善。7月12日下午，省人工智能学会、省纺织工程学会、省企业技术改造协会的专家在无锡调研观摩了红豆集团“智改数转”现状，省委政策研究室、省市场监管局、省工信厅机关等部门现场对涉企政策进行宣贯与解读。当天，生产制造型企业与工业软件企业代表、行业专家、检验检测机构还进行了“智改数转”方案精准对接。
这是江苏省工业软件+信息技术应用创新产业链党建联盟主办的“进厂区办实事”志愿服务的场景。省工信厅软件与信息服务业处处长张巍介绍，截至目前，联盟已有来自机关、企业、高校等48家基层党组织参与，去年以来，类似活动已举办多场，“未来还将进一步丰富和发挥党建联盟功能，提高资源对接质量，提升资源转化效能”。
记者从省工信厅了解到，为建立起政策支撑体系，江苏已将工业软件作为“十四五”发展重点列入全省软件业规划，制订实施工业软件自主创新发展3年行动计划，持续更新工业软件“重点企业”“重点产品”“技术短长板”等五图六清单，建立工业软件标准化组织，加快提升工业软件标准化水平。
“江苏将进一步加大工业软件产业创新的支持力度，建立关键技术攻关到应用推广‘拨投贷保’一条龙支持机制，对技术攻关、产业化应用给予全链条联动支持，加快提升关键工业软件供给能力。同时，做好龙头企业培育工作，实施工业软件壮企强企行动，发挥工业软件产业链联盟纽带作用，打造头雁型链主企业与专精特新企业融通发展的企业雁阵。”省工信厅厅长朱爱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