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艺术对人类社会意味着什么？
导读：耶鲁大学的艺术家、人工智能研究者和法律学者们，正在权衡AI艺术将对人类社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文｜追问NextQiestion
“AI艺术家”的创作过程主要是找到合适的描述性文字，以便生成更好的图片，而不是通过尝试不同的颜色或笔触进行绘画。
即使是有艺术障碍的人也可以通过使用AI的文本-图像生成器制作出具有欺骗性的图像。一项对504名耶鲁大学本科生的调查显示，成功分辨出图像是由AI还是由人类创作的平均正确率只有54%。
耶鲁大学的艺术家、人工智能研究者和法律学者们，正在权衡AI艺术将对人类社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AI如何生成艺术作品？
AI可以通过计算机系统模拟人脑智能。通过编程语言，这些智能系统可以具备归纳信息、模式识别和抉择等功能，完成与人类智能相似的任务。
目前诸如DALL-E 2、Midjourney这样的AI文本-图像生成器已经被训练出来用于模仿人类的艺术能力。生成器通过分析由数千到数百万张图像构成的数据集来“学习”特定的艺术风格或美学。通过理解视觉信息与其对应文本之间的关系，系统可以根据文本提示创建相应的图像。
AI将成为艺术家的工具还是替代品？
AI艺术在赢得艺术比赛的同时也引起了争议，让人既敬畏又焦虑。一些人认为AI艺术生成器是“反艺术”的，这些生成器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依赖人类艺术家的作品进行训练。用户甚至可以要求AI艺术生成器直接生成特定人类艺术家风格的作品，例如数字艺术家Greg Rutkowski。
“所有用于训练的艺术作品都是在未经这些艺术家同意的情况下被拿走的，现有的法律并没有真正保护他们。”耶鲁大学视觉艺术团理事会成员Ron Cheng说道，“我认为现在有足够多的艺术家了，不需要让AI来做这些事情。”
与其说是替代，Cheng认为AI只是一种工具。如果没有人类的艺术作品，AI不足以推动艺术领域的发展。对于非艺术家来说，AI可以作为一种创作性表达的工具，而不是像以往一样需要花费一生的精力来磨炼相关的创作技能。
Brennan Buck是耶鲁大学建筑学院的一位资深评论家和专业建筑师，他也把AI作为一种工具。在项目的设计阶段，AI可以帮助他着色或者美化图片，但在设计的创意或新颖性上贡献微弱。
“我认为对艺术家来说，AI并不是真正的威胁，特别是它的生成方式可能难以控制，你无法像与设计师合作一样控制AI生成器的设计，”耶鲁大学视觉艺术团财务主管Alex Taranto说道。
Taranto认为，虽然AI艺术还无法达到蓝筹画廊（出售知名艺术家的高价值作品）里艺术家的水平，但它已经在某些方面影响艺术行业。AI如今已被广泛用于电子游戏和商业创作中。2022年6月，《时尚》（Cosmopolitan）发布了“全球首个”完全由AI生成的杂志封面。
对于一些艺术家来说，AI造成的最大影响是损害了他们的声誉。Cheng认为，AI艺术生成器正在改变人们看待艺术的方式。AI复制技艺精湛的艺术家作品的行为，会让人们觉得艺术容易被创造，从而降低艺术在大众心中的价值。
“更重要的是，这些AI‘艺术家’的创作方式不尊重‘艺术是一门需要精心设计的手艺’这一原则，导致艺术被严重低估。”艺术生Kim Lagunas说道。
艺术家起诉AI艺术生成器
近期，三名艺术家对包括Stability AI、Midjourney和DeviantArt在内的主流AI艺术生成器提起了集体诉讼。艺术家们声称，AI公司使用受版权保护的图像来训练算法，但没有征求原创者的同意或提供相应的补偿。
对于专注于3D建模的Lagunas来说，AI艺术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拼接其他艺术家的作品，并声明拥有最终作品的所有权。Lagunas并不看好AI艺术生成软件的可持续性，但同时认为如果它们受到与音乐相同的版权法约束，可能会对艺术家有所帮助。
“我觉得AI艺术如果是基于双方自愿的情况，并将最终所有权归于实际的原始创作艺术家，那就是一件很酷的事了。”Lagunas说，“从本质上来看，就像现在的音乐一样，如果AI技术把排名前50的艺术家的所有作品合并成一首歌上传，那么所有这些艺术家都会得到补助、佣金和版税。”
同时，Cheng表示有必要对艺术家对这些AI的贡献进行补偿。虽然目前AI艺术领域的大部分资金都用于开发算法和数据处理能力，但正是人类艺术使得AI能够达到目前的质量。
Cheng设想是否可以存在这样一个系统，艺术家可以按类别上传他们的作品。例如，如果上传一份分类为“动物素描”的作品，系统会分析这类作品的使用情况，并据此向创作者支付报酬。然而，他认为报酬可能不会特别多，因为AI需要大量图像才能生成一张图片。
“我认为在一个不那么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的世界里，AI可以成为一种很好的东西。”Cheng说道，“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艺术家们不会有基本的生存压力，他们的作品也不会被剽窃用于创作其他的东西，导致自身获得的报酬减少。”
Amin Ebrahimi Afrouzi是耶鲁大学法学院信息社会项目的一名长聘研究员，主要研究计算机伦理。他认为人类对AI的恐惧和怀疑并不陌生，但对艺术家作品被盗的担忧与AI本身无关，而是与分配正义有关。
作为协同人工智能（Collaborative AI）的共同发明者，他建议将AI视为“一段代码”，一种给使用者用于特定目的的工具。最终成果的所有权应当归于那些使用他人数据来创造新作品的人，无论是通过阅读、复制、调整还是拼贴的方式。事实上，他认为AI只是作为一种工具，这与版权问题和道德伦理无关。
主要的问题应该是，利用AI艺术赚取的钱应该如何合理地分配给利用AI创作的人和原始作品的创作者。
Ebrahimi Afrouzi补充道：“就像传统的版权问题一样，这需要视情况而定，取决于AI对现有艺术作品的利用程度以及最终作品的用途。”
Buck表示，对AI的创造性使用是一个“真正值得关注的问题”，它将改变文化劳动的补偿方式。在创作时，从其他作品中取样并不新鲜，但通常情况下都需要注明使用来源。相比之下，人们很难确切地知道AI模型参考了哪些图片进行创作，以及每张图片最终发挥了多大的作用。然而，他并不担心自己设计的作品被用于这些模型。
AI能提升人类的创造力吗？
Buck认为AI正在改变艺术家创作作品的方式，但不会取代整个设计过程。相比于“取代”人类的创造力，他认为AI只是“解放”了人类的创造力。建筑师将AI视为一种“中介”形式，类似于铅笔、染料之类的工具，或者Photoshop、3D建模之类的软件。“AI就像一个滤镜，人类通过它‘观察’和‘创造’作品，就如同相机、照片编辑软件、谷歌搜索等各种影响人类看待世界方式的平台一样。”
“并不是说AI正在或者即将取代人类的创造力，而是说，它将改变人类的创造力和艺术的产生方式。”Buck说道，“AI只是与之前使用过的技术不同，另一种可以美化人类作品的方式。”
Nisheeth Vishnoi是一位计算机科学教授，也是计算与社会科学倡议（Computation and Society Initiative）的共同发起者。他认为AI也许可以“间接”地提升人类艺术家的创造力。
“AI很可能会发现具有视觉吸引力的新型艺术形式。”Vishnoi说道，“然而，艺术的普及、艺术的价值和艺术风格是一个人为驱动的过程。我不确定AI如何介入其中。”
AI早已经开始创作“新”艺术，例如生成之前并不存在的人脸和艺术作品。AI算法通过人类玩游戏的样本训练可以发现“全新”的策略，与之类似的是，AI也有可能发现新的艺术范式或类型。然而，无论它们多么精致，人类艺术家都可能会试图“贬低”这些作品的价值。
艺术是否具有视觉吸引力和文化重要性，是存在偏见的。Vishnoi指出，从历史上来看，人们往往不认可另一个文化背景的人类创作出来的艺术，对多样性文化存在排斥。“在过去一千多年里，艺术一直在发展，而这主要是由人类完成的。随着AI的出现，事情的发展将会变得更有创意。”
Cheng凭借数字艺术家的直觉，强调了他所认为的插画与艺术之间的界限。虽然AI可以通过插画来展示真实的概念，但它无法创造出引发全球范围内激烈批判的艺术作品。对于他来说，AI并不生成真正的艺术。
Cheng补充道，AI将会提升插画的标准，由于害怕与AI生成的作品进行比较，插画师不能再仅仅依赖于创作出逼真的作品。同时，Cheng还提到了一位名叫Ben Moran的艺术家，由于审核员认为Moran创作出的超现实主义数字艺术是通过AI生成的，因此他被禁止使用Reddit（一个在线社交平台）上的“r/Art”版块。
Ebrahimi Afrouzi解释道，衡量人类创造力的价值可以“从琐碎小事到艺术天才”。他预测AI艺术将取代某些形式的人类创造力，如“素材照片”这样相对琐碎的任务。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类艺术家愿意做这样琐碎的工作，这将是AI最终能取代的工作。”Ebrahimi Afrouzi说道，“但确实存在许多人类艺术家依靠创作这种技术含量较低的作品来维持生计。这是一种可悲的状态，并且对人类创造力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相比于阻止AI艺术的发展，社会更应该解决的是艺术家依赖于低技术含量工作生存的现状。艺术家把一生都奉献给这种廉价的创作来谋生，这与人类创造力的发展进步背道而驰。因此，社会应该提供帮助，让艺术家们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实现对社会真正有意义的艺术。
AI生成的艺术是艺术吗?
去年8月份，在科罗拉多州博览会的艺术比赛中，一件名为《太空歌剧院》（Théâtre D 'opéra Spatial）的AI艺术作品获得了数字艺术类别冠军，引发了关于AI在艺术中扮演怎样的角色的辩论。
“我不认为评审团在评阅AI生成的艺术作品时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但我认为这可能会影响他们对未来几年比赛的判断标准。”Buck说道，“这可能与作品的精湛水平无关，而与这件艺术品对世界产生的影响力有关。”
Buck认为，AI可能会改变人类对艺术的看法，以及什么是“好的艺术”的看法。
Vishnoi将AI艺术比作让ChatGPT写短诗。虽然ChatGPT可能写出比大多数人水平更高的诗，但这首诗不一定能出版，也不一定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在最高层次上，艺术是一种情感交流方式。”Vishnoi说道，“这一过程非常复杂，在图像识别或图像生成算法中似乎没有方法来直接捕捉它。”
Cheng认为艺术创作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艺术家的经历。AI不会分析周围的世界，也不会提出关于世界的批评与意见——它没有个人的生活经验来指导其创作。Cheng不认为AI可以复制艺术，除非机器人能发展到可以理解歧视、感受悲伤或失落等人类经验。
Ebrahimi Afrouzi认为，AI艺术是否称为艺术因艺术的定义标准不统一而变得复杂。对一些人来说，艺术是人类创造力的产物；而对另一些人来说，艺术可能是自然界中发现的物体。他建议将问题围绕到AI本身：AI是一门艺术还是一门工艺？
考虑到AI产生图片的方式，Ebrahimi Afrouzi将AI归类为一种“工艺”。在他的判定标准中，他认为AI艺术是独一无二的，与人类艺术家的创作有着本质上的不同。“AI艺术就是AI艺术。”
耶鲁大学的学生能区分，AI艺术和人类创作的艺术吗?
耶鲁大学开展了一项调查，旨在衡量学生辨别艺术作品是由AI还是人类创作的程度。被试者需要对9件不同的艺术品进行判定，其中包括AI生成和人类创作的作品。结果表明，504名本科生的平均正确率为54%。这意味着9个作品中大约只有5个作品能被正确辨别。
▷图片来源：DALL-E 2
上图是AI艺术生成器根据提示“两只猪盯着月亮（two pigs staring up at the moon）”生成的水彩画，81%的学生认为这幅图是由人类创作的。
▷图片来源：DALL-E 2
上图是AI艺术生成器根据提示“一只会算命的柴犬在水晶球里预测你的命运（a fortune-telling shiba inu reading your fate in a crystal ball digital art）”生成的数字艺术。虽然之前的AI作品让被试学生感到困惑，但86%的学生正确地猜出了这幅作品是由AI生成的。值得注意的是，画中柴犬的左瞳孔消失了，并且还存在其他的一些小毛病。
▷图片来源：DALL-E 2
上图是由AI艺术生成器根据提示“空茶杯，油画（an empty teacup, oil painting）”生成的，59%的被试认为这是人类创作的。
▷图注：Ken Lee在Borrego Springs通过长曝光夜景拍摄的Ricardo Breceda龙雕塑照片 图片来源：由Ken Lee提供
在调查中，最让被试感到困惑的作品是由一位名叫Ken Lee的艺术家创作的，他擅长长时间曝光摄影，并在许多杂志上发表过文章。504名学生中66%的人认为这幅作品是由AI生成的。Lee对此并不奇怪。
Lee指出，大多数人不了解摄影师使用的前沿技术，例如长时间曝光的夜间摄影和光影涂鸦，因此可能会认为使用这些技术创作的艺术是“假的”。他还补充道，一些摄影师使用AI技术编辑照片，如改变背景、在肖像画中移动人物的姿态。
“我更担心未来事态的发展。人们已经对摄影产生了较深的怀疑。如今，‘Photoshop’已经被当作动词，例如‘我想知道这张图片有没有被ps过’。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可能会说‘不知道这张图片是不是真的，它可能Midjourneyed过！’”
Lee对社会上越来越多的不信任和怀疑现象表示担忧，并且这种不信任和怀疑可能延伸到新闻、科学等领域。AI生成的艺术会增加人类辨别真实和虚假的难度。
如何分辨艺术是否由AI生成的：来自完美得分者的建议
只有两名同学成功分辨出9幅作品，Taranto便是其中之一。
根据Taranto的说法，AI生成的作品在构图中往往缺乏逻辑。Taranto提到了她最近看到的一幅AI生成的画，画中透过彩色玻璃窗可以看到蘑菇和一丛树叶。然而，仔细观察蘑菇的茎部和树的分支，她发现树枝是从随意位置生长出并缠绕在一起的，不知道它们起源于哪里，也不知道它们朝哪个方向生长。同时，有些树枝是从中间突然切断的。
“我不确定目前的AI生成技术是否已经足够成熟，可以减少这样混乱或不合逻辑的现象的发生。”Taranto解释道，AI生成的作品在物体的边缘和多个物体重叠处的处理会比较“模糊”。AI生成的作品中经常会在一些区域出现随机的变色现象。并且，它们通常会违背某些设计原则，包括网格规则和作品中焦点的建立。
Cheng进一步解释说，AI艺术生成器很难生成文本，以及像面部、手这样的细节。
注意到这些常见的错误后，艺术生Cailin Hoang认为，由AI生成的图像必须由艺术家进一步渲染或完善才能达到令人信服的效果。除非AI能够克服这些问题，否则它可能很难成为艺术家的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