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的关键时刻
导读:2月24日晚上,在《新闻1+1》的直播中,中国工程院院士、天津中医药大学校长张伯礼告诉全国观众,西医可以救命,中医也一样可以力挽狂澜,甚至“自古以来救急症是中医的强项”。
撰文 / 骆华生
“中国人应该感到幸福,有两套医学保证,有什么不好的呢?何必分你的我的,十个手指头还不一样长呢。”2月24日晚上,在《新闻1+1》的直播中,中国工程院院士、天津中医药大学校长张伯礼告诉全国观众,西医可以救命,中医也一样可以力挽狂澜,甚至“自古以来救急症是中医的强项”。
张伯礼透露,在武汉某医院,已殉职的李医生有3个同事也感染了新冠肺炎,危在旦夕,原来的领导认为希望不大,问能不能尽量抢救。这时候,北京中医医院院长刘清泉去看了病人,联合中医专家组的意见开出了药方,目前已使用了10天中药,病人病情已大为缓解,“其中两个人可以肯定说,死不了了。这是中医立竿见影的效果,中医治疗急症有自己独特的东西。”张伯礼说。
2月14日,张伯礼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中医西医都是医,谁有优势谁发挥” 图/新华社
截至2月20日,中医参与治疗的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已超过60000例,占全部确诊病例的8成以上。来自 29个省(市、区)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已共计派出4900余名中医医务人员支援湖北。
2月26日,人民网、人民日报发布多篇报道,指出“中医要尽快上一线”,并宣布:在全部由中医师接管的武汉江夏方舱医院,第一批23名患者今日(2月26日)治愈出院。
疫情当前,中医参与的频次越来越高。区别于17年前的非典时代,当传播进入碎片信息随处可拾捡、印证的互联网时代,中医粉与中医黑两个群体之间已不仅有学术论辩,而是再次站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在全由中医师接管的江夏方舱医院,一名患者因为自称是“中医黑”,被网友骂“不知感恩”。在江夏方舱患者出院直播的报道下方,一条高赞评论认为,中药就是这次新冠肺炎的“特效药”,而西药的特效药思维是“流氓思维”。
有人专门指出,全中医师接管不等于纯中医治疗。在收治轻症患者的江夏方舱,入驻的虽然全是中医医疗队,但其治疗手段不限于中药治疗。2月22日的《新闻联播》曾有探访江夏方舱医院的报道,其中提到,除了早晚的中药汤剂、艾灸等中医疗法,该方舱医院也配备吸氧、输液等常规西医诊疗手段,“根据病情需要而使用”。
图/新华社
在病毒并无特效药这个医学常识得到科普后,中医的“可防可治”便遭诟病。相比17年前的非典,中医这次介入疫情更深,情况也更复杂,历经几起几落,一度被双黄连毁掉公信力,又随舆情和疫情的不断演化再度登上神坛。
比非典那年介入更深
2月17日这天,医生林劲榕背着镜头穿越武汉金银潭医院,记录自己的抗疫视频日记。这位福建医生是全国第一批驰援武汉的中医师,他依次步入绿区(清洁区)、黄区(半污染区)、红区(患者收治区),最终,全副武装进入红区病房。当巡查到一位重症病患时,他停下脚步,问最近吃了中药有没有好一点。
“最起码嘴里有味道了,感觉好多了。”女患者答道,一旁的仪器上显示着,她的血氧浓度只有90%,仍处于重症状态,有随时恶化的风险。这位女患者入院时属于危重型病例,气喘、乏力、发热、咳嗽、口干、腹胀、大便不通,言语断续不成句。配合高流量氧和中药治疗后,她自述胃口好了不少,只是肚子还有点胀,气喘也有改善。
大年初二那天,林劲榕和同事抵达武汉中心医院。3天后,他所在的医疗队6人小组就开出了第一剂中药颗粒剂。而后,他们从武汉市中心医院转战金银潭,继续巡查病人、收集舌苔脉相,在原有西医方案里加上中药,并在病患间进行推广。出于对医生和中医的信赖,他们的病人有80%以上接受了中医方案的加入。
另据《人民日报》报道,一位43岁女患者服用中药后,8天后即治愈出院;在雷神山医院的C5病区,一名病患面临呼吸衰竭,中医师用针灸疗法减少或者替代机械通气,救回重症患者。
“说中医它没有效果,这肯定是不对的。”林劲榕告诉AI财经社,首先病人胃口肯定会好;其次,临床症状也会改善,包括更快退热,咳嗽与胃肠道症状都会改善。“中医就是把你的身体调到一个平衡的状态。”林劲榕说,因为效果很好,很多病人主动要求服用中药,甚至还包括其他病区的患者。
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中医科学院院长黄璐琦此前表示,90%的轻症患者愿意用中药进行干预,隔离人员也希望中医药早期介入,“老百姓对中医药有一种迫切的需求。”
饶是如此,大半个月前,中西之争的舆论仍与现在大相径庭。
1月31日深夜,人民日报官微发文,称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所和武汉病毒所联合研究初步发现,双黄连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状病毒,正在开展临床研究。报道还称,2003年,上海药物所就率先证实双黄连口服液具有抗SARS冠状病毒作用。
此文一发,各大电商平台的双黄连被抢购一空,包括武汉在内的各地民众深夜上街去药房排队抢购。
图/人民日报微博
次日,多个医学大V出来科普,直指双黄连并未经过临床试验,并嘲讽上海药物所当年还曾说洁尔阴可防治SARS。事后,中科院上海研究所回应“科学的事不想说太多”,被视为自举白旗。张伯礼也向媒体表示,中医从来没有表示用双黄连可以防治新型冠状肺炎,“如果没有内热的人擅自服用,还容易拉肚子。”
几天后,郑州的一例确诊病例则疑似与抢购双黄连相关。在官方通报中,这位女性老年人已居家生活十几天,期间唯一一次出门就是买双黄连。对此,当地卫健委工作人员称,具体在何处感染暂无法确定,但只要外出就有“被传染的风险”。
显然,风向在一开始还不属于中医。疫情爆发初期,有媒体就板蓝根是否可以防治新冠肺炎询问李兰娟院士,李兰娟当即打断,说“不要讲这个”。彼时正值春节,民众恐慌心态达到峰值,双黄连脱销后,李兰娟的这段采访视频被剪辑,和她“没病不要乱吃药”的结论在全网传播。
事实上,中医从一开始就介入了,只是声量不够。1月21日,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便要求中医参与到重症救治中,随后各地派驻中医驰援湖北。2月2日,贵州省中医药管理局发布通告,向社会征集民间秘方。
战“疫”过半,舆论转向
在双黄连被围攻的同时,风向也慢慢开始改变。从1月16日至今,国家卫健委先后发布了6版试行诊疗方案,在前两版中,对中医仅一笔带过,指出要根据症候辨证施治。在1月22日印发的第3版方案中,明确了新冠肺炎属于中医疫病范畴,基本病机特点为“湿、热、毒、瘀”,并向各地推荐了银翘散、黄连解毒汤、安宫牛黄丸在内的多种药物,同时,重点强调了这些中医方案“不可用于预防”。
随后,1月27日,第4版印发,开始推荐中成药。如医学观察期推荐藿香正气胶囊(丸、水、口服液)、金花清感颗粒、连花清瘟胶囊(颗粒)、疏风解毒胶囊(颗粒)、防风通圣丸(颗粒)等;临床治疗期则推荐了喜炎平注射剂、血必净注射剂、参附注射液、生脉注射液等中成药。
双黄连事件爆发几天后,2月4日,第五版诊疗方案印发,其中中医部分与上一版相比,毫无改动。
随后的2月7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联合发布通知,重磅推出“清肺排毒汤”,推荐各地使用。公开数据称,截至2月5日0时,4个试点省份运用清肺排毒汤救治确诊病例214例,总有效率达90%以上,其中60%以上患者症状和影像学表现改善明显,30%患者症状平稳且无加重。
而在2月8日,由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研发的“肺炎一号”方也被批准用于广东全省定点医院临床使用,据称总有效率达94.21%以上。当时,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中医科主任谭行华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及一位30多岁的女病人经肺炎一号治疗3天后就退烧,纯中药治疗两周后出院。
当全国人民已在疫情状态憋闷20余天的时候,中医药正越发频繁地进入大众视野。舆论宣传分为三类:90%以上的参与率、90%以上的有效率,但均未说明是用于轻症还是重症;各地开始有经“中西医结合治疗”出院的首位患者,也多在强调其使用了哪些中医药方案;各地频现各式中药方子,与此同时,大多数被明确强调只可用于治疗,不推荐健康人群用于预防。
与中医药逐步加码的还有驰援前线的中医队伍。到2月20日,4批国家中医医疗队已进驻武汉金银潭医院、雷神山医院、湖北省中西结合医院、江夏方舱医院。同时,所有方舱医院都配备2到3名中医专家——在武汉,方舱医院负责收治轻症患者,推广使用包括清肺排毒汤在内的中药冲剂。
方舱医院内的中医药剂
对重症患者,则由12个国家级中西医结合的重症专家组巡回指导。
客观来说,中医和西医各有所长,在医学理念上就天然存在分歧。前述访谈中,张伯礼也提到一个比喻:屋里有垃圾,生了很多虫子,有的人就研究杀虫剂杀虫子,但新一代虫子还会来;中医不杀虫,而是把垃圾清出去。
对新冠肺炎重症患者没有特效手段的时候,中医的历史和理念就成了它脱颖而出的重要理由。心理层面上,对患者而言,“有药可吃”比起“没有特效药”更容易接受。
许多专家在提到中药的加入时,都提及它的缓解作用。考虑到新冠肺炎归根结底是人体免疫系统与病毒的战争,因此,缓解心情、提振食欲的确很重要。
当下,各地正纷纷将中药列入诊疗方案,在广州,一度传出凉茶也将被列入治疗方案的谣言。
2月18日印发的最新版诊疗方案中,更多中成药入选。其中,清肺排毒汤被列为通用方剂,可用于轻型、普通型、重型的患者治疗,对危重型患者也可酌情使用。
病人不够用了
17年前,非典使得部分药物被捧上神坛。17年后,疫情的巨大阴影使得神话得以延续。
在前述《新闻1+1》采访中,张伯礼也肯定了中医对非典疫情的作用,“没有17年前那场战争,就没有我们那么大的底气。非典那会儿我在天津,用中医方法治疗SARS,治疗的效果也是相对好的。”对此,也有好事者翻出往事:他提到的救活李医生同事的那位刘清泉医生,在17年前没能救活自己刚做完癌症手术不久,又被SARS感染的爱人。
事实上,比起单个病例,争议更大的是各方给出的数据。张伯礼曾提及一组临床数据:与西医治疗相比,中西医结合治疗的患者临床症状消失时间更短,为5.15天,比纯西医少两天;退热更快,比纯西医少1.7天;平均住院天数、CT影像好转率、临床治愈率、均高于纯西医治疗。尤其是轻症到重症的转化率,足足比纯西医低27%。
根据北京、上海、广州、南京、西安科研机构的多位卫生统计学与流行病学专家发表在最新一期的《中华流行病学杂志》的《关于科学、规范、有序地开展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相关临床试验的建议》来看,如果以轻症患者作为研究对象,治愈率提升5个百分点,则每项临床试验需要近1000例病患参与;如果考察重症转化率降低5%,则需要800~1000例患者参与。
图/新华社微博
前述张伯礼提及的数据中,重症转换率大幅降低了27%,但这些研究数据仅基于对34例中西医结合治疗患者、18例纯西医治疗患者的统计。
由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三精制药主持的《双黄连口服液治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有效性和安全性的随机、开放、平行对照、多中心临床试验》中,计划从定点医院招募400名病患,目前已入组100余人。一位工作人员告诉AI财经社,虽然这些患者都是轻症,且试验完全是开放性的(即患者知道自己在服用何种药物),按照剂量和不服用作为对照,他认为数据仍然“科学”。
在一般双盲试验中,为避免心理作用,试验是非开放性的,不论病人或医生,都不知道谁是试验组,谁是对照组,谁在吃药,谁在服用安慰剂。
事实上,就在张伯礼接受采访的同一天晚上,世界卫生组织在北京开办了新闻发布会。其间,世卫组织总干事高级顾问Bruce Aylward博士表示,根据目前的反馈来看,“There is only one drug right now that we think may have real efficacy and that's remdesivir(目前我们认为唯一可能有效的药物,就是瑞德西韦).”
瑞德西韦是此前美国吉利德公司开发的抗病毒药物,已用于本次新冠肺炎展开临床试验,预计4月底才能得到试验结果。但Bruce也提到,负责该项目的中日友好医院副院长曹彬告诉他,“现在招募病人变难了”,不仅因为病例在减少,更由于同时还在开展其他实验研究。
对此,Bruce特别强调,“我们需要优先那些可能帮助我们更快挽救生命的研究项目”。
在中国临床试验注册中心网站上,能检索到的新冠肺炎临床试验多达258个,部分还在审批阶段。除了各类化药,不乏中医、中药项目,包括广东省中医院发起的新冠一号方、新冠二号方的临床观察性研究。
其中,上海市中医药大学提交的《健身气功养肺方对轻症新冠肺炎患者功能恢复和生活质量的影响》试验已经获批,资料显示,该研究目的在于探索轻型患者通过健身气功锻炼1-2周后,症状是否会有较好改善。要求入组患者是轻症,年龄介于25-65岁之间,有咳嗽、胸闷、乏力等临床症状,体能可一次性承受室内站立活动20分钟左右,每天2次。
这些迅速跟进的临床试验,也在进一步拔高中医药在此次战“疫”中的作用。目前,各大中成药厂家都已经恢复产能。除了加班加点日夜生产外,血必净的龙头生产厂商红日药业还入选了钟南山院士牵头的专家组药物遴选试验,重点就100例重症病患展开了临床试验。
尽管最终试验结果尚不能公布,红日药业医学总监刘斯向AI财经社表示,“治疗的效果还算不错”。目前,进行中西医结合治疗的病患中,也有88.2%的患者用到了血必净。
随着各地中医参与率的持续加码,股市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疫情爆发至今,以岭药业、红日药业、参附注射液生产厂商华润三九的股价均创下近年来最高涨幅。
根据张伯礼介绍,目前,江夏方舱共收治轻症病人398名,没有一例转为重症。至于中西医孰强,他觉得争这个是无聊的,治好病是真的。西医对一些急性重病的抢救手段谁也替代不了。对一些慢性病的改善,中医的优势又很突出。“我觉得这种争论的背后有的是无知,某种意义还有利益集团在操纵,当然更多的可能也是糊涂。”张伯礼说。
2月19日,钟南山院士曾表示,过去,研究新药是从研发化学结构、改造,体外实验,再动物实验,再到人的实验,要花很长时间,这是一条路;现在,中医代表的一条路是从经验然后到循证,最后然后到基础,“这一条路也同样重要”。
此前,钟南山院士也曾公开表示,中医要介入就要一开始介入,而不是等到晚了再介入。
2月23日,上海市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张文宏再次向媒体重申,新冠肺炎治疗没有特效药,上海市治愈出院率超过74%,完全得益于上海感染医学、重症医学、呼吸医学等学科的共同努力。同期,上海市通报的所有确诊案例中,中医药参与率已超过91%。
(王小楠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