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放着那么多好书不读,为啥有中国人甘愿沉迷于低俗内容?
导读:“人文”就是一种植根于内心的素养,一种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善良。它就在我们日常的生活,就在人和人的关系中。
1
书籍,最好的启蒙老师
我很幸运,我的外祖父喜欢读书,为母亲读了很多唱本,所以,虽然母亲是文盲,但能给我讲故事。
到少年时期,我认识了一些字,看小人书、连环画。
那个年代,小人书铺的店主会把每本新书的书皮扯下来,像穿糖葫芦一样穿成一串,然后编上号、挂在墙上,供读者选择。
由于囊中羞涩,你要培养起一种能力——看书皮儿,了解这本书讲的故事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是古代的还是当代的,从而作出判断,决定究竟要不要花2分钱来读它。
小学四、五年级,我开始看文学类书籍。
从1949年到1966年我上中学,全国出版的比较著名的长篇小说也就二十几部,另外还有一些翻译的外国小说,加在一起不会超过五六十部。我差不多在那个时期把这些书都读完了,下乡之后就成了一个心中有故事的人。
从听故事、看小人书到读名著,可以说这是一脉相承的——没有听过故事的人很难对小人书发生兴趣,长大以后自然也不会爱读书。可见,家庭环境对培养子女阅读习惯有多重要!
好人是个什么概念?好人是天生的吗?我想,有一部分是跟基因有关的,就像我们常说的“善根”。但是,大多数人后天是要变化的,正如三字经所讲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当年,我们拿起的任何一本书,有个最基本的命题,就是善,或者说人道主义。我们读书时,会对书中的正面人物产生敬意,继而以其为榜样,他们怎么做,我们也会学着做。学的多了,也就自然而然地走上了这条路。
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一个人读了很多好书,他很可能是个好人。
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书籍对自己的改变,在“底色”的层面影响了我。
因此,我对书籍的感激超越常人。
2
说到底,跟钱有关
在互联网时代,我们看到很多暴力、色情等不良内容。
这是网络文化产生以后,全世界所面临的共同性问题。
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一点,外国人很快就从这个泡沫中摆脱出来了——他们过了一把瘾,明白电脑和手机只不过是工具,没营养的内容很浪费时间;而且,这些不良内容就像无形的绳子,套住你品位使劲往下拽,往往还是“下无止境”的。
如果我们的亲人和朋友们也成了这种低俗文化娱乐的爱好者,你也会感到悲哀。
在80年代到90年代初的“新文学时期”,那些情况基本没有。当时,我们这代作家30岁左右,铁凝和张炜等人二十六七岁。他们现在依然在写作,基本上还是秉持着那个时期的原则。
后来,文学现象出现了一些变化,这跟版税有关。到了网络时代,归根到底,还是跟钱有关。
当然,不能一概而论,我们不能说一个人在写作的时候想着钱就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好莱坞那些编剧和导演们,在决定拍什么电影之前算得很精,他们会考虑票房。
从写作动机来看,有三种情况:
第一种作者判断受众最爱看什么、潜意识里盼着看什么,进一步思考如何在作品中加入这些元素,从而提高发行量和版税。
第二种作者不甘于一味讨好受众,而是希望影响受众、提高他们的品位。那么,就不能仅仅作为一个批评者,要作为一个高质量内容的提供者。这么做,读者可能会少一些,作者的收入也就会减少。
第三种作者只管写自己想表达的内容,其他一概不论。
我们这代作家大部分是后两种。我本人倾向于第二种,还想要去影响读者——文学应该是真善美的,我就有幸受到过这样的影响。
3
文化良心更重要
上文提到的这个问题,找出原因并不难。但是,要拿出办法来实在是太难了,现在我们能做的恐怕首先是限制。
一个作者口中说出“限制”时,会引起吐槽,网上骂人很流行。
但是,每一个国家对于这些负面的内容都有所限制,尤其是对那些可能导致青少年堕落的不良内容,每个国家都是毫不手软的。
西方曾经比我们更严格。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好多西方作家及其作品都曾经被禁过,而且,有些作家还因此被判刑或驱逐出国。
以前我在新浪网上有个博客,发一些散文什么的,点击量很好。但是后来我发现有一些很垃圾的东西进了我的博客——我本来想打理一个非常干净的文字花园,后来发现它太脏了,几乎有一部分像厕所。因此我就跟新浪说,把它关掉。从那时起,我坚决不和这种状态发生联系。
不过,咱们的电视节目跟五六年前相比已经发生了变化——不仅仅以“逗乐”为唯一目的了,加进了友情、亲情的温暖和对是非对错的判断。这些正面的社会价值观开始不断进入我们的视野。当然,节目本身的品质也是重点。
要相信,我们的大多数创作者会逐渐体会到:不应该只停留在“逗乐”的层次上。至于网络上的不良内容和受众人群,我感到遗憾——有那么多好的书、好的文章给读者带来各种美好的可能性,你为什么偏要往那么低下的方向走呢?
娱乐也是需要体面的。
看一本《金瓶梅》说明不了什么,但如果只找这类书和片段来看就有问题了。这样做人不就毁了吗?在当代社会,这样的人已经和那些文字垃圾变成同一堆了。
现在,有些青年就愿意沉浸在那样的泡沫里,那就不要抱怨你的人生没有希望。
4
个人和国家都需要文化自信
习近平总书记谈到中国的文化自信,那么,个人有没有文化自信?当然有。
在日常生活中,我经常看到就有许多人处于自卑的状态,哪怕他们成了有钱人、当了官,一谈到文化,他们就不自信了。
而我也接触过一些普通人,他在文化上是自信的,可以和任何人平等地谈某一段历史、某一个话题。
书和人的关系就在这儿——在教育资源、社会资源等方面,你无法跟那样出身于上层社会富裕家庭的孩子相比,但在读书这件事上,你们是平等的。无论你端盘子、开饭馆,或是工厂里的普通工人,那么多的好书就摆在那供你选择。
(图源:汇图网)
与其怨天尤人——我没有一个好爸爸、好家庭,连朋友都在同样层面,不如看看眼前这条路,路上铺满了书。
读书是最对得起付出的一件事,你多读一本好书,就会对你产生影响。
实际上,除了书籍,没有其它的方式能够使普通青年朝向学者、作家这条路走过去。只要你曾经花过十年或者更多的时间去读好书,无论做什么,都有自信。
我们年轻时手头很紧,花8角钱买一本书也会犹豫。现在的经济条件好了太多,一本书即便是四五十元,也不过就是一场电影票的钱,可年轻人却不愿意读书了。
现在,中国人口已经超过14亿,而我们的读书人口比例的世界排名却是很靠后的,和发达国家的差距很大。
在地铁上,满眼望去,在一万个人里可能都挑不到一个有读书习惯的人。
在现实生活中,从一个人的言行中就能看到他们的父母与家庭,以及更深层次的文化背景。那些“追星族”还能活到什么高度?
其实,我这么说的时候,包含着一种心疼。
阅读可以抵抗寂寞
作者|梁晓声
都认为,寂寞是由于想做事而无事可做,想说话而无人与说,想改变自身所处的这一种境况而又改变不了。
是的,以上基本就是寂寞的定义了。
寂寞是对人性的缓慢的破坏。寂寞相对于人的心灵,好比锈相对于某些容易生锈的金属。
但不是所有的金属都那么容易生锈。金子就根本不生锈。不锈钢的拒腐蚀性也很强。而铁和铜,我们都知道,它们极容易生锈,像体质弱的人极容易伤风感冒。
某次和大学生们对话时,被问:“阅读的习惯对人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回答了几条,最后一条是——可以使人具有特别长期地抵抗寂寞的能力。
他们笑。我看出他们皆不以为然。他们的表情告诉了我他们的想法——我们需要具备这一种能力干什么呢?
是啊,他们都那么年轻,大学又是成千上万的青年学子云集的地方,一间寝室住六名同学,寂寞沾不上他们的边啊!
但我同时看出,其实他们中某些人内心深处别提有多寂寞。
而大学给我的印象正是一个寂寞的地方。大学的寂寞包藏在许多学子追逐时尚和娱乐的现象之下。所以他们渴望听老师以外的人和他们说话,不管那样的一个人是干什么的,哪怕是一名犯人在当众忏悔。似乎,越是和他们的专业无关的话题,他们参与的热忱越活跃。因为正是在那样的时候,他们内心深处的寂寞获得了适量地释放一下的机会。
故我以为,寂寞还有更深层的定义,那就是——从早到晚所做之事,并非自己最有兴趣的事;从早到晚总在说些什么,但没几句是自己最想说的话;即使改变了这一种境况,另一种新的境况也还是如此,自己又比任何别人更清楚这一点。
这是人在人群中的一种寂寞。
这是人置身于种种热闹中的一种寂寞。
这是另类的寂寞,现代的寂寞。
如果这样的一个人,心灵中再连值得回忆一下的往事都没有,头脑中再连值得梳理一下的思想都没有,那么他或她的人性,很快就会从外表锈到中间。
无论是表层的寂寞,还是深层的寂寞,要抵抗住它对人心的伤害,那都是需要一种人性的大能力的。
我的父亲虽然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建筑工人,但在“文革”中,也遭到了流放式的对待。仅仅因为他这个十四岁闯关东的人,在哈尔滨学会了几句日语和俄语,便被怀疑是日俄双料潜伏特务。差不多有七八年的时间,他独自一人被发配到四川的深山里为工人食堂种菜。他一人开了一大片荒地,一年到头不停地种,不停地收。隔两三个月有车进入深山给他送一次粮食和盐,并拉走菜。
他靠什么排遣寂寞呢?
近五十岁的男人了,我的父亲,他学起了织毛衣。没有第二个人,没有电,连猫狗也没有,更没有任何可读物。有,对于他也是白有,因为他几乎是文盲。他劈竹子自己磨制了几根织针。七八年里,将他带上山的新的旧的劳保手套一双双拆绕成线团,为我们几个他的儿女织袜子,织线背心。
这一种从前的女人才有的技能,他一直保持到逝世那一年。织,成了他的习惯。那一年,他七十七岁。
劳动者为了不使自己的心灵变成容易生锈的铁或铜,也只有被逼出了那么一种能力。
而知识者,我以为,正因为所感受到的寂寞往往是更深层的,所以需要有更强的抵抗寂寞的能力。
这一种能力,除了靠阅读来培养,目前我还贡献不出别种办法。
胡风先生在所有当年的“右派”中被囚禁的时间最长——三十佘年。他的心经受过双重的寂寞的伤害。胡风先生逝世后,我曾见过他的夫人一面,惴惴地问:先生靠什么抵抗住了那么漫长的与世隔绝的寂寞?
她说:“还能靠什么呢?靠回忆,靠思想。否则他的精神早崩溃了,他毕竟不是什么特殊材料的人啊!”
但我心中暗想,胡风先生其实太够得上是特殊材料的人了啊!
幸亏他是大知识分子,故有值得一再回忆之事,故有值得一再梳理之思想。若换了我的父亲,仅仅靠拆了劳保手套织东西,肯定是要在漫长的寂寞伤害之下疯了的吧?
知识给予知识分子之最宝贵的能力是思想的能力。因为靠了思想的能力,无论被置于何种孤单的境地,人都不会丧失最后一个交谈伙伴,而那正是他自己。自己与自己交谈,哪怕仅仅做这一件在别人看来什么也没做的事,他足以抵抗很漫长很漫长的寂寞。如果居然还侥幸有笔有足够的纸,孤独和可怕的寂寞也许还会开出意外的花朵。《绞刑架下的报告》、《可爱的中国》、《堂·吉诃德》的某些章节、欧·亨利的某些经典短篇,便是在牢房里开出的思想的或文学的花朵。
思想使回忆成为知识分子的驼峰。
而最强大的寂寞,还不是想做什么事而无事可做,想说话而无人与说;而是想回忆而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是想思想而早已丧失了思想的习惯。这时人就自己赶走了最后一个陪伴他的人,他一生最忠诚的朋友——他自己。
谁都不要错误地认为孤独和寂寞这两件事永远不会找到自己头上。现代社会的真相告诫我们,那两件事迟早会袭击我们。
人啊,为了使自己具有抵抗寂寞的能力,读书吧!人啊,一旦具备了这一种能力,某些正常情况下,孤独和寂寞还会由自己调节为享受着的时光呢!
信不信,随你……
梁晓声:这才是骨子里的高贵
作家梁晓声一次在法国,他跟两个老作家一同坐车到郊区。那天刮着风,不时有雨滴飘落。
前面有一辆旅行车,车上坐着两个漂亮的法国女孩,不停地从后窗看他们的车。前车车轮碾起的尘土扑向他们的车窗,加上雨滴,车窗被弄得很脏。他们的车想超过,但路很窄。
他问司机:“能超吗?”司机说:“在这样的路上超车是不礼貌的。”
正说着,前面的车停了下来,下来一位先生,先对后车的司机说了点什么,然后让自己的车靠边,让他们先过。
梁晓声问司机:“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司机转述了那位先生的话:“一路上,我们的车始终在前面,这不公平!车上还有我的两个女儿,我不能让她们感觉这是理所当然的。”
梁晓声说,这句话让他羞愧了好几天。
这让我想起澳大利亚的侄儿经历的另一个故事:
周末,侄儿随着在澳大利亚土生土长的华人去周边海域捕捞鱼虾。每撒下一网,总有收获,可是每次网拉上来后,那华人总要挑拣一番,将其中的大部分虾蟹扔回大海。
我侄儿不解:“好不容易打上来,为啥扔回去?”
那华人平静答道:“在澳大利亚,每个出海捕捞鱼虾的公民都知道,只有符合国家规定尺寸的鱼虾才可以捕捞。”
我侄儿道:“远在公海,谁也管不着你呀?”那华人淡淡一笑:“呆久了你就会知道,在澳大利亚,不是什么都要别人来提醒、督促的!”
两则故事,大致告诉了我们什么是“人文”。
“人文”就是一种植根于内心的素养,一种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善良。它就在我们日常的生活,就在人和人的关系中。
想想我们有多少时候,不需要别人提醒,就知道检点自己的行为,就能够自觉地遵纪守法、恪守做人的本分,尽可能为别人着想、帮助他人?
言及此,我想起了那句名言:“文化可以立国”。
为了国家更发达,社会更和谐,为了我们更自在,更快乐,我们要做到自律,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