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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韬奋:对人对境和对己的态度

来源:现代大学周刊 发布时间: 2020-03-09 12:15:59 编辑:夕歌

导读:我们的工作不得不在现实的社会中,现实的社会并不能如我们的理想,要使它成为我们理想的社会,需要大家在现实中对准目标的共同努力——持久而坚毅的努力。

邹韬奋

(记者、出版家)

我们的工作不得不在现实的社会中,现实的社会并不能如我们的理想,要使它成为我们理想的社会,需要大家在现实中对准目标的共同努力——持久而坚毅的努力。

在我们所接到的许多读者的来信中,有一小部分在本刊(按指《全民抗战》——编者)“信箱”里发表,其余的大部分都直接迳复,在直接的答复中亦依各人的特殊情况和所提出的特殊的具体问题,竭尽我们所知,分别提出意见,以供参考。但是在迳复的许多来信中,往往在特殊情况和特殊问题之中,发现多少共同点,值得我们提出来作一般的讨论的,所以感觉到除了分别答复以外,有就共同点来作一个总答复的必要。本文就是要就对人对境和对己这三个方面,提出一些意见,和读者诸友商榷。在本文中所提及的困难,都是反映读者来信中的内容,不是无病的呻吟,虽则是由于许多来信所述的具体事实中抽出的一般的叙述。读者诸友对于本文的意见如有补充或纠正之处,希望不吝赐教,我们是非常乐于刊布以公诸社会的。

首先我们要略谈关于对人的态度。遇着这个问题的有二部分青年朋友,一部分是在校的青年,一部分是在职业界的青年(尤其是初入职业界的青年)。而遇着这个问题的青年却是比较进步的青年。因为他们自己是比较地进步,于是对于他们的周围的人容易感觉到不满,由不满而生出许多流弊和苦闷。学校原是比较单纯的地方,同学在年龄、习惯、文化水准等等方面是比较接近的,依理应该是易于融洽相处的,但是有些青年朋友仍觉得他们的周围的同学们不够前进,感到自己的落落寡合,感到自己精神上的孤独,虽处在原来有着许多朋友的地方,却感到无人可以切磋琢磨,无人可与谈笑言欢的苦寂。在学校中,究竟因为大家都是青年,彼此间相差不会太远,这种情形还只是占着很小的部分,一旦入职业界,突然置身于完全不同的一个人群中,尤其由于职业界常不免有多少令人看不惯的恶习残存着,于是对于比较进步的青年更易于引起不快刺激,更易于使他们望而却步,感到很深的痛苦。有一位青年朋友说:“他们(指同事们)认为我的思想言语特殊,每和同事谈天,都说我受了某种的洗礼,有许多人都不愿和我多谈,把我刮目相待。我在这种环境当中,精神非常痛苦,几乎成了孤独之人!”有一位青年朋友初入职业界,看到同事们喜欢打麻将,他是进步的青年,当然看不上眼,“训导”反受讥讽,“改造”又感无力,于是由愤慨而孤独,由孤独而苦闷,满地荆棘,如坐针毡!

以上所述的情形,我们只有十二万分同情那些青年朋友所遇的困难,而不敢也不忍有所责备。在实际上,学校里有这样的情形,负责领导青年的人应负重大的责任,因为这表示他们对于青年学生的集体生活和集体学习都缺少正确而有力的指导;在社会里有这样的情形,负责领导同事的人也应负重大的责任,因为这表示他们对于本机关同事们的生活和学习缺少正确而亲切的指导。这都是对的,但是我们在这里所要说的不是对于领导者的说服,是要为青年设身处地,研究对人的态度。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尤其是比较进步的青年对于周围的人容易感到不满——在校对同学,在职业界对同事。不满由于进步,就这一点说,是可慰的事情,但是因为不满于周围的人而致无法相处,“成为孤独之人”,这却须加以考虑的。自己无论怎样“进步”,不能使周围的人们随着进步,这个人对于社会的贡献是极有限的,甚至可以说是等于零的!真正进步的人,绝不以“孤独”“进步”为已足,必要负起责任,使大家都进步,至少使周围的人都进步。但是如使自己“孤独”起来,使自己和周围的人隔离起来(即使在形式上不隔离,在精神上是隔离的),这个作用是无从形成的。要能够起这个作用,必须能够“深入群间”(仿自“深入民间”语)。要能够“深入群间”,最重要的条件是要使你的周围的人不怕你,感到你是他们之间的一分子。这绝对不是说要劝青年朋友们同流合污(例如加入打麻将来敷衍同事之类),却是说即令自己真是比较进步的,但不必也不可把进步的气概摆在面孔上,把进步的言词挂在嘴巴上,开口就对人“训导”,很明显地把周围的人看成比自己低一筹,不但“训导”的实效丝毫收不到,首先得到的结果是引起周围的人的反感,很自然地发生讨厌你的心理。青年朋友在主观上是不会存心这样的,但是如果在客观上犯了这样的毛病,其流弊是一样的。如有了这样的毛病,所谓“进步”是否真正“进步”,根本上也不无问题了。真正进步的分子,不但不把进步的气概和进步的言词来与人以难堪,而且还要谦虚和蔼,细心研究周围的人的容受性,或容受量,依他们最大可能的容受能力,取种种方法一步一步地引导他们,说服他们,改进他们,帮助他们向上进的大道上跑。最重要的是不要一开始就使他们吓倒,使他们吓跑,甚至你自己首先就被他们赶跑!

其次请略谈对境的态度,就是对于环境的态度。学校青年的环境是学校,职业青年的环境是所服务的事业机关。学校里的教育方法及领导方法有许多缺憾引起青年的不满,有待于积极的改善,这是无可讳言的事实;但是求学的青年却不能空着等候学校改善之后才入校求学,这也是无可如何的事情。但是最近却有青年朋友声言因为不满于整个教育制度而不得不逃出学校,无意续学,这却是值得考虑的问题。一般地说来,关于基本的科学知识,关于专门的科学知识,学校的学习环境究比业余的学习环境较为系统化,在时间上也比较充分一些,可能留校求学的,先把基础打好,仍然是值得的。求学重在自己努力,学校只是用来帮助自己研究的一种工具,工具虽不尽善,但在未有更好工具以前,就把仅有的工具抛掉,却是应加考虑的事情。有一位青年朋友很沉痛地告诉我们说:“我是个学生,可是学校在我们脑海中就并不是个乐园,相反的,我看见教师们都是愁眉苦脸,他们对我们从不说什么,上课来照书本呆板地讲一阵,下课就走,考试时依书上出几个题目,能死记得书上面的得一百分,记不得的就给你零分,每学期如此,每年如此,我很疑惑这样会教育出人才来!我很不愿再读下去,无奈家庭的勉强,只得读下去,我的心没有一日平静过。我总觉得我在学校吸收不到什么,书本上的知识不能够满足我。向各方面去追求罢,怎样追求呢?没一个人指导!因此彷徨!苦恼!一直至现在,这依然是个不能解决的问题。”这样的诚恳而真挚的申诉,稍有良心和责任心的教育家看了应该要引起无限的同情罢!这样的教育法,不能使我们满意,不能说是没有理由的。现代的青年是不能以读死书自满的了,教育家必须负起更积极的责任。但在另一方面,中国学校能跳出上述窠臼的有几个?所以我们仍劝他尽可能利用学校所仅能给与的求知机会,同时用自我教育的努力来作补充。

关于职业界的环境,当然也有许多地方使人失望、愤懑。有一位青年朋友在信里表示非常愤慨:“人地生疏,举目无亲,更不识知音在何方?为维持生活计,只得栖身□□(按原文如此)任文书工作,月余后因觉□□环境太污浊,恨无力为之改造,情愿饿死,辞职闲居。”这里所谓“污浊”,未有具体事实的提供,我们无从研究,但该处职业环境之不满人意,却是无疑的。不过初入一个事业机关的人,就要达到“改造”目的,在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倘若“太污浊”的程度已到了使人无法安心工作,自当别论,否则应付环境是否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似乎还是一个问题。

总之,我们的工作不得不在现实的社会中,现实的社会并不能如我们的理想,要使它成为我们理想的社会,需要大家在现实中对准目标的共同努力——持久而坚毅的努力;在时间上也需要相当的过程,虽则大家的加紧努力可能比例地缩短这一过程。我们不应偷懒,但也不可过于性急。

我们所处的工作环境,十之八九是不能满意的,这是谁也感到的事实,我们必须向着改善现实的动向努力,但是我们同时也须明了这并不是一蹴可几,所以我们应该用机动的方式运用现实,从磨炼中坚强自己,而不应逃避现实,或为现实所征服。“最重要的不是短时的爆炸,也不是转瞬即灭的火星,而是足以引起伟大的历史转变的持久运动。”这是世界革命导师给予我们的最正确的指示。

以上略谈过了对人对境的态度,最后要谈到对己的态度。从我们所看到的许多青年朋友的来信中,尤其是许多自怨怀才不遇“不识知音在何方”的有志的青年,其中真有“才”“怀”着而“不遇”的固大有人在,但是在经验学识乃至“文从字顺”思考清楚等等方面,尚须加强充实自己的例子却也不少。因此关于对己的态度,我们愿诚恳提出这样的一点意见,就是青年朋友要经常注意使自己进步!在经验举识上,在工作的技术和修养上,在理论的认识上,要脚踏实地加强充实自己。社会对于青年,职业界对于青年,某些事业机关对于青年,在待遇上都不免有欠公平之处,这是我们所承认的,而且也需要提起社会注意而努力改善的,但是青年朋友所以自勉之道,对于继续不断地充实自己的能力,使自己一天天在进步的道路上迈进,却是极值得注意的一件事——也就是我们在这里所要强调的对己的态度。每一个青年都有着无限量的光明的前途,就因为他的面前摆着学习和进步的前程,能不辜负这个前程,他必然有着光明的前途,至于一时的艰苦困难,一时的地位低微,一时的工作琐屑,一时的委屈苦闷,不但不能损失他的毫末,而且还可以使他“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否则目前并无“才”可言而终日怨怼于“不遇”,不但无济于事,事实上对于“才”的真正培养反因此而忽略,终无成“才”之日,这真是值得深刻注意与警惕的。

本文来源:《韬奋文集》(第一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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