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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书店关得特别多

来源:腾讯《大家》 徐元 发布时间: 2019-11-19 15:19:57 编辑:夕歌

导读:由于毛利低、房租贵、电商冲击大,个体书店(或者时髦地说“独立书店”)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北京今年秋天很冷,而对卖书买书的人来说,最近尤其寒心。

先是单向街的北三环爱琴海店停业了。不到一周,读库公开求助,因其位于京郊的仓库需要腾退,库存书只能一律抛售;一天之后,三里屯著名的外资书店老书虫宣布休业,原因同样是所在地的违章建筑待整顿。

而在今年稍早时候,海淀大学区的两家名书店也先后宣布结业:清华附近的三联韬奋海淀分店因经营不善而关闭,北师大东门的盛世情书店则因租约纠纷开始撤店甩卖。

当然,与此同时,中信、钟书阁、西西弗等连锁书店仍然在大商场里开着新店,可显而易见的是,由于毛利低、房租贵、电商冲击大,个体书店(或者时髦地说“独立书店”)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盛世情书店就是典型。这是一家“大学书店”,开了二十多年,文史哲及影视品类丰富,在北京文化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不过,它坏就坏在“老”上,太传统太旧派,既没有咖啡餐饮,也没有文创商品,有的只是寒酸的装修、逼仄的空间、从天花板到地板塞得密密麻麻的书。

它又实在是一家好店。老板脾气坏、嘴巴毒,可真的懂书爱书,经管励志、鸡汤言情他一律不卖,却专门从中华书局、三联书店、岳麓书局等优质出版社淘来各种专业、小众、绝版书,分门别类,清清楚楚。等到客人上门,只要肯问,他还一定负责甄别和推荐,很多偏门的书,他都有门路帮你淘到。更别提这20多年来,这里卖书还一直打折。

盛世情书店,作者供图

如今大家都知道,这样的书店已经开不下去了,尤其是在寸土寸金的北上广。盛世情所在的商铺本属一家国企,这几年因为租约一直在扯皮,当然,如果房东是私企,恐怕它也根本撑不到今天。幸亏现在还有些单位人情纠葛,关是要肯定要关了,不过基本上还能把“撤店大甩卖”维持住几个月,尽量清掉库存。

这么一比起来,老书虫就显得可怜了。和土掉渣的盛世情不一样,这家新型书店洋气得不行,创始人是外籍,装修布置格调高,更兼有能挣钱的咖啡、简餐,以及名家讲座、脱口秀演出等,早在2011年,就入选了Lonely Planet的“全球十佳书店”榜单,是三里屯数得上号的精品店。然而,它也没有多少缓冲空间,还没找到新址,就只能无奈停业了。

北京老书虫

集图书公司、图书品牌于一体的读库,不是书店,但它面临的状况也和老书虫差不多,在其创办人张立宪(老六)所写的那篇刷屏公开信里,措辞传递出的显然是委屈愤懑。

为什么一门斯文生意,大家都要做得这么狼狈?

(二)

我本人做过出版社编辑,也效力过几本杂志,算是“纸媒出身”,深知这一行确实是冷板凳,一言以蔽之,就是利润薄、麻烦多——审不过、批不下、到印厂撤稿、回收,以及被盗版、被退货等等,林林总总,一言难尽。

可这行还是一茬一茬很多人在做着,因为毕竟是一个容易有成就感的体面职业。往大了说,这份工作已历千年,人类文明因此留存、散布而前进;往小了说,一册在手,墨香扑鼻,写的编的卖的买的,每个人都体会得到“作品”的沉甸甸。

影评人黄文杰是我的老友,如今他的主业是在大学任教,而从前则在复旦大学出版社当编辑。他不但编过一系列高品质电影书,还有一册杨德昌研究专著传世。今年,他再度变换身份,剪完了自己执导、拍摄的纪录片。

他的这部纪录片名为《独立时代》(脱胎于杨德昌同名电影),主要跟拍了两位女性“图书工作者”的日常。主人公其一是世纪文景的图书编辑,要负责接待日本作家吉田修一参加上海书展,其二是一家新开业书店的创始人,忙于一次“快闪”展销会的里里外外。

《独立时代》海报

这两个人的工作都很忙碌繁琐,也正是如今图书业的细节写真。实际上,跟一度流行的唱衰预测相反,图书出版业这些年繁荣依旧,甚至不妨说越来越好,图书品类日益丰富、版式装帧越发精美,码洋年年走高。

不过,“写的编的卖的买的”这四类人群里,“卖书”压力最大,又尤以实体书店最难。所以,虽然《独立时代》里的两位女主人公都忙得四脚朝天,但其实图书编辑只是身累,而书店老板才是心累——她的所有努力,都是要让自己这间小店活下来。

店铺选址、室内设计、进货挑选、品类摆放、线下活动组织、文创衍生品开发等等,各个环节都得细抠,都得亲力亲为,其间的琐碎周折,只是旁观都觉得异常辛苦。

这个片子拍于2016年夏天,正是黄文杰决定离开上海、离开出版社之时,他希望用一个影像来为自己的图书生涯告别。三年过去了,他才慢慢把海量素材剪辑成型,来北京展映(在一家书店!)之时,他还请来片中的书店老板、上海半层书店的创办人赵琦一起座谈。

现场观众毫不意外地问起,这家“半层书店”如今还健不健在(大家都知道书店不好干),生意好不好——她的答案让大家松了一口气,经营不错,当然利润仍然很薄。

我悄悄拿起手机,在消费APP上查了查口碑,果然是状况不赖,可是消费者问答区顶得最高的两个问题,真是看得人哑然无语:第一条是问这里“是免费的吗”,第二条则说“没有买书习惯”,能不能买咖啡时拿书看。

半层书店网评

也难怪赵琦感叹书店做下来了,但却是以她本人并不喜欢的方式——无疑,售卖咖啡、简餐,同时打扮成“网红打卡地”,才是现在书店的活命大法。财经媒体披露过,网红书店的文创类产品,销售毛利率约为50%,咖啡茶饮类则高达75%,而图书本身只有20%左右。

每到年末,“中国人平均一年读X本书”的报道总会出炉,事实就是,我国同胞们确实不爱看书,而不少书虫,又因为囊中羞涩,往往盯着电商的折扣期才买书。一来二去,我们的书店也就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三)

从前,新华书店一家独大,是接近于粮店、菜店的统购统销单位,也就是计划经济时代的又一种景观。字典、教辅等工具书、1980年代泛滥的文学热,在“实用”和“娱乐”两个方面,解决了群众的广泛需求,因此新华书店曾经辉煌一时。

后来逐渐“市场化”,私营的“二渠道”(即新华书店以外)变成了出版物的主阵地,尤其期刊报纸极其红火,《大众电影》《体坛周报》《当代歌坛》《读者》等都曾创下了发行量纪录。不过随着数码时代驾临,报刊业几乎在瞬间垮掉。反而图书,倒是兜兜转转挺了下来。

毕竟书有一种报刊难以比拟的物理质感,以及一份能够驻足时空的隽永特性。不过,在这个新时期,新华书店已经日益萎缩,一度时髦的“图书城”“图书大厦”也很多难以为继,而那些以新华书店为范本的个体书店,受到的冲击当然远比国营的新华书店还大。盛世情这样的老式小店,注定难逃被淘汰的命运。

变成大型购物中心里的一家特色咖啡馆,也就成了现在书店经营的必由之路,其实,当然这也是国外经验的移植,提供“体验”,才是当今实体零售业能和线上电商抗衡的最终手段。不过,最近又传来台北首家诚品书店将于明年5月闭店的消息,再加上三联韬奋海淀店的停业,说明了走文艺网红路线,也未必能够长治久安。

三联韬奋书店(海淀店)

无论如何,对爱书一族来说,老书店纷纷消失不见,新书店里相机快门声不断,总是很让人沮丧的。这背后,代表了一种特殊而可亲的气味的消亡,也是一种虔敬的心理感受的终结。从前,我们去书店,面对那高高密密的书架,总存着仰视知识的敬畏和意外发现宝藏的惊喜,但现如今,只剩了笃定的、松弛的休闲惬意。

诚品书店

从前我们读书,是为了打开我们闭塞的眼界,想象那些无法抵达之所、那些普通人生命体验之外的世界,还时不常要去考虑事关个人、民族、国家的宏大命题。可是,在今天这个资讯爆炸的、富裕了的时代,读书的作用和价值都已经变了,连书本身也愈发无足轻重了——电脑手机构成的比特海洋,才是当代人的精神主食,而书报刊不过是街边的零食小吃。

诚然,这大概非但不是退步,反而是一种进步。只不过,时代巨轮碾压过后,“生活要继续”,而某些生活方式却不再能继续了,这当然会让一部分人惆怅不已。

一种“书读完了”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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