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晓鸽的江湖沉浮:要投就投出下一个BAT
导读:‘投资教父’熊晓鸽是2017年IDG资本收购IDG集团传奇故事的主角,作为将国际资本引入中国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公众熟知的众多互联网公司背后,几乎都有他的身影。20多年来,他赶上中国互联网发展的热潮,也瞄准并支持了更多年轻创业者。
‘投资教父’熊晓鸽是2017年IDG资本收购IDG集团传奇故事的主角,作为将国际资本引入中国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公众熟知的众多互联网公司背后,几乎都有他的身影。20多年来,他赶上中国互联网发展的热潮,也瞄准并支持了更多年轻创业者。
投出下一代BAT
熊晓鸽的办公室里摆着一个电脑屏幕大小的机械装置,上边挂满各种混搭零部件,通上电就开始缓慢旋转。
理发推剪——他从初中开始就给同学和朋友理发,直到10年前才彻底收工;乒乓球——当年为了被推荐上大学,做电工的他每天陪车间书记打球,还经常故意让对方赢球,书记答应来年一定推荐他上大学,但是1977年冬,国家恢复了高考;盒带——在《中国日报》和新华社写稿时,他用这个录音。
这些物件被熊晓鸽一路从湖南背到北京,再背到美国,又从美国打包寄到瑞士,艺术家花了大半年时间,把他的一生浓缩进这个装置,它被称作‘移动的雕塑’。
除了丰富的经历,长久以来,作为中国风投教父级的人物,熊晓鸽身上最广为人知的传奇是,在互联网创业大潮中投中了百度和腾讯。但错失阿里也常被作为他投资生涯的最大遗憾提起。
可这个浓缩人生的雕塑上,没有任何与BAT有关的内容。
‘如果再谈BAT,对我来讲多无聊啊,15年前投的。’坐在IDG资本的北京办公室,熊晓鸽爽快地说。他喜欢谈论现在,认同去年年会上公司合伙人对IDG资本的形容:‘现在的IDG资本就像是个还处在青春期的姑娘,脸上有时会冒痘。’
‘我们公司就是90后,对不对?是吧。正好25年了,青春年华,最好的时候!’熊晓鸽把今年定义为IDG资本重新开始的一年:1月,IDG资本联合泛海资本收购IDG集团,他接替已故董事长麦戈文出任IDG资本全球董事长,并讲述了这笔并购的意义:‘首先是一个好生意,其次对我来说,也完成了对麦先生的承诺。’
IDG资本最早曾是IDG集团的一个投资部门,由熊晓鸽协助IDG董事长麦戈文先生于1992年开始在中国筹备,1993年正式成立,是最早进入中国的外资投资基金。1999年,IDG资本从IDG独立出来,成为国内第一家真正意义的实行合伙人制的投资机构。
麦戈文与熊晓鸽亦师亦友,90年代曾支持熊晓鸽回国建立风险投资基金。2014年,麦戈文去世后,熊晓鸽也一直协助麦家打理公司,他答应过麦戈文,要把IDG的品牌和麦戈文支持的脑科学研究事业继续下去。
熊晓鸽确实做到了。在当天拍摄和采访过程中,这位IDG资本全球掌门人最常说的4个字就是‘我们投的’。实际上,到2017年上半年,IDG资本在中国扶持超过600家企业,其中有150余家在中国及海外市场上市或实现并购退出。
听说摄影师在时尚界很有名,熊晓鸽立即发问:‘知道我是《时尚》的投资人吗?’得知封面站位与周冬雨相邻时,他又讲起两人在机场的偶遇:‘我告诉她《山楂树之恋》是我们投的,她说“哎呀,你是我的贵人!”’回忆起这些时,他热情地招呼在场所有人吃酸奶:‘这个特别好吃,我们投的!’
当天上午,在‘我们投的’之后出现的名字还有喜茶、bilibili,尚未列举的还有百度、腾讯、携程、搜狐、搜房、乌镇、传奇影业等一大串响亮的名字。
‘在中国来讲,IDG资本过去的20多年,就是灯塔,就是标杆。’宜信公司创始人、CEO唐宁在形容时加重了语气。外界总结IDG资本的投资方式,其实经历了从‘撒胡椒面儿’到定点投放的变化。早年间,用仅有的几百万美元的基金规模,熊晓鸽和合伙人们去中关村(7.170, 0.00, 0.00%)扫楼,单个项目资金一般控制在百万之内,一共投了大概四五百个项目。
随着被撒中的种子长成巨头,IDG也开始获得了极大的回报。百度的投资,为IDG带来了超过1亿美元的回报。仅到2006年底,IDG共在中国投资不到2亿美元,回报已经达到10多亿美元。
但今天,已经手握十几支基金的熊晓鸽,投资风格却时常被评价为儒雅、保守。‘那时候“撒胡椒面儿”,是因为有本事去撒。第一,这个行业别人没看明白;第二,市场上没有几个风投,没人跟你竞价。’他分析变化的原因,‘现在,中国有一万多家风投基金,再这样,结果只会是低效。’
他曾在很多场合放出豪言,要投就投出下一个BAT。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搞同类公司与BAT竞争,而是他深信,一定能找到更多BAT没做的事。
从黑暗到黎明
投出第一代BAT前的90年代初期,是熊晓鸽这样的中国风投人极其孤独的年代。那时他带着钱回国找项目,在深圳请同学吃饭,同学都不信,有人后来对媒体回忆:我们每个月工资只有120块钱,他说他有1000万美元,我办公司他出钱,他还占小股,不是骗子,也跟骗子差不多了。’
外资也不看好中国的创业形势,一次开会讨论中国风投,参会的律师和IDG的财务总监说:‘你们的中国投资策略听来听去就像我们美国一句话“拿着一把大粪往墙上扔,看哪个能粘住”。’
那是一段令熊晓鸽感到心累的阶段。‘当时老麦每年到中国巡视五六次,每一次都让我们提心吊胆,只怕他突然一灰心,就此罢手,收回所有投资和预算。’
连一些英美投资家也认为,当时在中国做风险投资至少早了10年。彼时中国的资本市场也刚刚起步,上海证券交易所1990年建立,证券还是股份制改革试点的产物。民营的公司没有上市渠道,也就意味着,风险投资还没有可以退出的方式。
熊晓鸽偏不信,在拉斯维加斯连1美元注都不肯下的他进行了一场赌博:‘我觉得可以小规模地做,毕竟中国会一天天更好,现在没有退出机制,但以后一定会有,人还是要赌明天会更好,而且中国还是朝着市场化方向走。’
直到2000年,IDG资本才通过股权转让实现了第一笔退出。但由于布局够早,同时赶上中国经济的高速成长期和互联网创业的勃发,IDG资本发展迅猛。
成为传奇的同时,外界也热衷于议论IDG资本的遗憾,比如漏过了阿里巴巴,以及在2005年之前互联网泡沫到来之前,草草卖了腾讯的股份。这使得IDG资本后来在电商领域的发力时常被解读为对以往缺憾的弥补。
提及过往,熊晓鸽洒脱地一挥手,‘That’s life !’他认为投资是一个‘永远看着未来’的行业。在IDG资本内部,一家公司上市或者是退出以后,会留下一个纪念碑,就挂在办公室墙上。‘我们开玩笑说这叫“墓碑”,记录的是过去的辉煌,但是你应该寻找下一个(目标)。对于我们来讲“墓碑”越多,做成的事越多。’
他觉得中国未来的互联网企业将不会局限在国内,而是走向全球。关于IDG资本在移动互联网领域的布局,他透露说,‘我们在垂直的八九个领域里都有布局,而且每个领域都尽量挑选到行业里的领头羊。’
眼下,IDG资本已经在跨境金融、医疗、汽车、能源等多个领域布局。通过收购并入IDG Ventures,对方在美国、越南、印度、韩国等地都有多年的专业团队,其加入大大完善了IDG资本的全球投资网。
唐宁觉得,‘很多成功的投资并不必然都是独角兽。一只独角兽远不如一群千里马,独角兽可能个头挺大,挺显眼,但那是万里挑一,而且运气的成分很重要。如果能培养一群千里马,而且是用一套体系、一套机制、一套科学逻辑能够去打造培育千里马的一个体系,那是非常牛的。熊晓鸽和IDG资本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IDG资本今年年会的主题是人工智能,熊晓鸽将怎样以体现人工智能的着装出场是他的下属最感兴趣的问题。而对熊晓鸽本人来说,如何把人工智能、无人驾驶等一些新技术应用到更多的市场上,也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领域。
在大时代中进化
即便已经是中国风投行业的领先者,在总结过去25年的历程时,熊晓鸽还是对《人物》坦承,他对IDG资本曾受到的两次冲击印象深刻。
一次始自2005年,‘2004年是腾讯上市嘛,2005年百度上市嘛。那个时候中国互联网的用户已经达到了一个亿,跟美国已经相差无几。所以老外觉得到了一定的市场环境,可以进来玩玩……硅谷银行组织了一个代表团,就是把美国所有的顶尖(投资公司)老大都组织到中国来。’
彼时IDG是中国上市最多的风投基金公司,规模也只有1亿美金,‘这些老大一进来,每个人把这个规模提到了3个亿到5个亿’。熊晓鸽说,当时的形势是,要么合作要么竞争,如果竞争,‘他可以开出3倍至5倍的工资来挖你的人,这样的话,我们就再也不可能包打天下了。’
2006年,IDG资本选择了与美国Accel风险投资公司合作,共同发起成立IDG-Accel Growth Fund I。‘我们的体量一下子大了5倍,管理费也充裕了,能够吸引和留住更多的人才。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免过去想在后期跟投但资金不足的遗憾。’
第二次冲击始自2008年,创业板推出,一批早期创业成功的创业家开始组团介入早期投资,带动人民币基金纷纷发行。‘我就记得那时候人民币基金“嘭”一下起来了。’熊晓鸽回忆说。
作为应对,2010年7月,IDG资本完成了旗下第一只人民币PE基金——和谐成长基金的募集。‘那个基金是36亿,社保给了三分之一,其他都是中科院啊,北京投资中心啊,国家出的一些钱。当时我们还是觉得特别荣幸,过去管老外的钱,现在管咱们国家的钱,尤其是社保的钱,对吧。所以这个基金我们就做得非常非常小心谨慎,也特别用心地做。’熊晓鸽告诉《人物》。
饶有意味的是,熊晓鸽近年来最得意的两笔投资都与这两次危机有关。
一个经典案例是对传奇影业的投资。获悉该项投资时,熊晓鸽在中国还有会要开,这要求他必须尽快赶回中国。结果熊晓鸽飞了12小时到了美国,待了6个小时,开了两个小时会,又立刻飞了回来。
这是他过去几年中最得意的投资。‘这也是我们投得最多、做决定最快的一笔,投了8500万美元,两个小时内做出决定。’
这笔投资动用了两个基金,IDG资本和Accel加在一起,是传奇的第二大股东。后来传奇影业公司主导投拍了《盗梦空间》、《哥斯拉》、《星际穿越》等大片。
另一个惊喜是暴风科技。由于不看好中概股在美国市场上的表现,熊晓鸽建议暴风在中国A股上市。而后,暴风科技以39个涨停板成为创业板‘妖股之王’,也成了IDG资本投资退出的经典案例。
这种把挑战变成机遇的能力,熊晓鸽常归功于自己的乐观。但IDG资本合伙人牛奎光觉得,更准确的说法是熊晓鸽特别乐意拥抱变化:‘他有着各式各样的好奇心,对变化怀有饱满的热情。’
这份好奇心早在熊晓鸽年轻时已经显露。15岁那年,他正顶替父亲,在湘潭钢铁厂做电钳工,因为不甘于当时的处境,以及仍对世界怀有好奇,他强烈渴望通过高考改变命运。备考的一个多月,父母腾出大床房给他看书,放榜的时候,他从50米高的工厂楼梯‘飞一般’地下来,成了湖南大学第一届外语系的学生。
大学时期,没课的时候,熊晓鸽最常做的事儿是跟同学一起守在岳麓山下,看见外国人就上去做自我介绍,免费介绍景点,借以锻炼口语,他们把这叫‘打猎’。
一个偶然的机会,熊晓鸽写的一篇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他因此决定当记者,后来只用8个月就拿下波士顿大学的传播学硕士学位。
好友倪正东觉得,熊晓鸽的记者特性至今没有消退,这成了他身为投资人的优势。倪正东是清科集团创始人、董事长,经常和熊晓鸽一同见成功的企业家,最近一次见的是富士康创始人郭台铭。‘我觉得他和郭台铭交流,就像他几十年前采访那个王安电脑的创始人王安一样,保持着记者的味道,他们交流时,不仅是两个行业领袖之间的对话,他还会体现出一个资深记者的特性。包括他跟张艺谋在一块也是,我也会有这种感觉。’
最理想的投资人
拍摄时,熊晓鸽拒绝了摄影师提出的打领带的建议,‘因为创业者不打领带,做风投的人要和他们打成一片’。他说话爽利干脆,举止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孩子气。去年公司年会上,他就豪迈地立下flag,到今年春节,一定减重10公斤,否则就把今年的年终奖拿出来分给大家,可至今还差3公斤。这个目标对他来说并不容易,因为应酬实在太多。
除了工作,他还经常穿着T恤和年轻人一起玩儿,‘打球,踢球,打篮球,最近我还打乒乓球。’公司组织足球赛,上学时在校队踢左边锋的熊晓鸽还给年轻人充当了一回教练。
这些特质使得他很受90后创业者的欢迎,他也同样关注90后创业者。
2014年,IDG资本专门设立了一只规模为1亿美元的‘90后投资基金’,针对‘90后生活方式和年轻创业者’。基金成立仪式在古北水镇举行时,熊晓鸽当时还清唱了一首《在路上》。
他爱唱歌,用倪正东的话说,‘投资人里唱歌最好的’。有一次,暴风影音的创始人、CEO冯鑫去找熊晓鸽帮忙,结果两人吃饭的地方突然来了一群歌手,环境变得嘈杂,冯鑫感到心烦。
但是熊晓鸽在那个环境里待得挺舒服,‘他就让我也适应适应,他说,大家要放轻松嘛,没必要那么紧张……我觉得他心里还真是挺愉快的,像个大孩子一样,不会背什么太大的思想包袱。’冯鑫回忆说。
熊晓鸽曾解释如此看好90后创业者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年轻,中国的移动互联网是在过去5年普及开来的,而这5年里,90后正在上大学或刚刚步入社会,他们是最早一批掌握这项主导技术的人。现在我们是两条腿走路,对于移动互联网的一些新招式,我们可能会更多地让90后去摸索出一套新东西出来,找出一些解决人们痛点和爽点的商业模式。’
达令家的创始人齐燕在谈到熊晓鸽时,主动补充了一个问题:‘对创业者来讲,最理想的投资人是什么样子的?’她接着回答说,‘我觉得最理想的投资人就是熊晓鸽这样的,我说他是一个icon,是非常坚定的人,选择了一支团队,会坚持走到底,除非创始人自己放弃。’
‘你可以把他称为投资人,与此同时,他又是超越那种狭义的投资人,是朋友,是媒体人,还做过政府顾问,我觉得是一个非常综合的定位。’唐宁描述说。
这位投资人还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倪正东每次想起熊晓鸽的节奏,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经常早晨在一个城市,夜晚在一个城市,第二天又飞到第三个城市参加各种重要的商务活动。‘我认识他这20多年,感觉他就是马不停蹄,从没歇过,很少听说他休假。’
他依然坚持着一些多年的习惯:出门前会带上当天的报纸杂志,看到有用的信息,立即开始联系。事实上,他的很多投资项目都是从‘偶遇’开始的。
比如在上海国际电影节巧遇上海电影(20.690, 0.49, 2.43%)集团的总裁任仲伦,从而决定拍摄一部关于高考的电影《高考1977》。2012年,熊晓鸽在一档访谈节目中说起这部电影:‘我们不是投了一个电影叫《高考1977》吗?那个听到广播说可以高考的情景,现在一看到还想掉眼泪。’说着他抬起头,皱了皱眉头。
12月28日这天,他去了一趟武汉大学,代表IDG资本向武汉大学捐赠1977万元,设立‘查全性教授1977奖教金’,每年由学生投票选举,奖给20个教本科生的老师,奖金在教师节当天颁发。
这笔捐赠也和他1977年参加高考有关:‘武汉大学的查全性教授,1977年恢复高考就是这位老先生提出来的……我10年前就见过他,还鞠了一大躬。今年不是恢复高考40周年嘛,我和合伙人周全都是77级,所以就想要做这样一个捐赠。’
还有一次,在飞往莫斯科观看索契冬奥会的飞机上,熊晓鸽偶遇蔡国强,后来才投拍了纪录片《天梯:蔡国强的艺术》。回忆起这段经历,他抬高声调笑起来:‘我是想让他们去得奥斯卡的你知道吗?’他曾受邀走过两次奥斯卡红毯,但两次都没有中国影片入围。
齐燕觉得,熊晓鸽身上有一种江湖义气,‘这个义气不是我一拍脑袋就义气了,而是坚定的一个表现。当他判断这是一个大市场,就不会怕短期内的一些(挫折)。他不是投资圈里边的羊,而是狼。当羊群都害怕的时候,他展示出等待、坚韧、冷静和隐忍。’
这些年,熊晓鸽确实冷静隐忍多了,因为整个市场‘钱越来越多了’。钱多的坏处在于,‘他(创业者)反过来把时间花在忽悠我们这些做投资的人身上去了,要的价格一个比一个高’,有时IDG资本的理性定价成了对方再去与别家投资机构谈判的跳板,估值被抬高,形成泡沫,实际对创业者和投资人都不利。这部分导致了他的孤独:‘人多了以后,你反而更愿意待在人少的地方,琢磨琢磨,想得更清楚一点。’
他更偏好像《水浒传》里宋江一样的创业者,也更愿意自己成为这样的投资人——慧眼识英雄,能找到比自己更厉害的人。在闹哄哄的拍摄现场,熊晓鸽安然地对《人物》说:‘所以你会发现,我们这些人好像竞争很强,但还是经常愿意在一块儿聚聚,互相交流。可能更像一个江湖,对吗?’
奥迪说:
比起‘投资教父’的称呼,熊晓鸽更愿意把自己定位为‘知识分子’或‘记者’——这些职业的共同点是,都需要对事物有极好的嗅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