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菜君从爆红到谢幕:创业者满眼都是盛夏鸟语花香
导读:“很多一起开始创业的O2O小伙伴,在下半年很多都转型了,或者都中弹而亡了,青年菜君开始越走越孤独。”任牧说。
“很多一起开始创业的O2O小伙伴,在下半年很多都转型了,或者都中弹而亡了,青年菜君开始越走越孤独。”任牧说。
任牧把自己丢进了忙碌里。这是一个血气方刚年轻人告别一次创业失败的最有效方式之一。
2016年夏天,他参与创办的青年菜君在一片嘈杂声中走进了故事的结尾。一位青年菜君的用户发“豆瓣”说,自家做菜一直用青年菜君,“菜都洗干净、包装好了、配了调料,然后下锅炒一下就好了,特别适合我们这种懒人”,得知他们因为资金链断裂倒闭,“好想号召大家捐钱给他们,让他们活过来啊!”
2015年大众创业,生鲜领域和O2O领域是两大热点。其中,青年菜君的模式正好集两大热点于一身,一度被置于光环之下。但一场资本寒冬,让绝大多数生鲜公司被迫凋零或转型,O2O也骤然遇冷,青年菜君也未能幸免。
2016年下半年,员工未了结的工资、用户未用完的储值、需要处置的公司资产及债务,以及铺天盖地的舆论,化身压力排山倒海而来。住在北京工业大学附近的任牧,每天到校园里跑步,直到跑不动,精疲力尽,回家倒头便睡。2017年春节前,任牧得知青年菜君的用户储值终于被接入另一个电商平台了,虽然没法退钱给用户,但储值至少能花出去了。在一盏台灯笼罩的光辉中,他心想,好像终于可以放下点什么了。
爆红
成立青年菜君的点子是陈文的。他和任牧都喜欢做饭,不喜欢买菜。2013年的一天,陈文发短信问任牧,如果在地铁口卖净菜,你会买吗?任牧答,好像会。彼时的任牧是一家金融公司的公关,业余经营着一个能挣钱的文化公司。作为一个文艺青年,他还帮左小祖咒拍过一支MV。
陈文、任牧和黄炽威三人是大学同学,2008年从中国人民大学的社会与人口学院毕业。来源:被访者供图
接着,陈文找黄炽威聊天。黄炽威“既害怕又兴奋”,五年的留学顾问工作,让他对眼前的生活心生疲惫,在内心小小的角落,“仗剑走天涯”般的情怀被这个“解决白领吃饭问题”的创业想法点燃了。
陈文、任牧和黄炽威三人是大学同学,2008年从中国人民大学的社会与人口学院毕业。这个学院分两个系三个班,三人分别在人口、社会学和社会工作的班上,常常在一起上大课。课下,黄炽威的宿舍经常24小时不关门,是大家的“活动室”。任牧曾形容三人是“10年好基友,性格互补,拍完桌子马上能和好的关系”。
分工上,处女座的陈文担任了CEO;善于表达的任牧则负责品牌推广、市场营销、对外关系和菜品研发;黄炽威年长陈、任,不善言辞,被“欺负”着管理采购、生产、运输等“无比枯燥但又非常重要”的工作。因为没拿到投资,三人凑了几十万,在2013年冬天开始创业。
2014年上半年,随着菜品的增多,青年菜君渐渐获得了一些工作日晚上会出现的老面孔。来源:被访者供图
大冬天,他们在回龙观地铁口附近,租下一处140平米左右的底商作为初步的中央厨房和办公室。底商没有暖气,三个“老板”舍不得开空调;招聘也不顺利,应聘者一来,都担心他们是巧言令色的骗子。青年菜君的第一个入职员工,直到2014年2月才出现。这个叫袁新的青年来自河北,技校毕业后,在石家庄的炼钢厂工作了两年,当上班长,之后来到北京投奔在九华山庄任管理者的叔叔,学习做厨师。加入青年菜君后,他首先负责的就是半成品净菜的切配装盒。
一天,为了宣传青年菜君和生鲜半成品,他们准备了一百多盒香菇油菜,准备送给路人,从下午四点半到晚上八点,最后还剩了七八十盒送不出去,只能销毁。“作为一个创业者来说,我送给人家,人家都不要,你会感觉多受伤。”袁新回忆道。随着菜品的增多,青年菜君才渐渐获得了一些工作日晚上会出现的老面孔。
“之前你也在坚持,但坚持下去到底能不能成功,你不知道。你有特别大的压力,那是面对未知的压力,你不知道会怎样,也没有人认可。”任牧说。转机出现在2014年5月。青年菜君受邀参与一档央视创业真人秀的节目录制,任牧遇到了对他们表现出投资兴趣的创业工场创始人麦刚。
那是任牧第一次为青年菜君感到如释重负的时刻。从录播厅出来,任牧驾车回城,京开高速上,5月的夕阳明媚温暖,“你突然发现北京城在你面前立体地升高,每一栋楼都笼罩在夕阳的金辉之下闪闪发光,你觉得世界简直美好极了”。
5月底,创业工场的投资便到账了。8月,梅花天使联合九合创投投资了青年菜君。紧接着9月和次年3月,策源、平安创投以及真格基金继续加注青年菜君。青年菜君成了风口上的“猪”,《新闻联播》《经济半小时》《对话》《经济信息联播》通通上了一遍。“人大毕业生放弃高薪卖菜,获得千万融资”,在这种看起来拧巴、充满违和感的标题下,青年菜君冲上了百度热搜和新浪热门关键词,成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典范案例。
“这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任牧回忆说,“青年菜君好像一下就成了创业明星,从特别苦逼的三个屌丝创业者,一夜就土鸡变凤凰了。”在那段时间里,一向睡眠好的任牧突然开始失眠了,这是亢奋带来的生理紊乱。
转折
亢奋的不止任牧。
在那段时间,他参加了一场投资人活动。一位穿着奇怪、老板模样的人走上台,讲到一半时说道,“找到组织我很开心,下面是小弟的一点心意”,然后拎出包来,一把人民币“哗”扔出来了。“漫天飘散的红票子,会场一片混乱”。
“2014、2015算是泡沫期,‘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刚刚提出,那个时候出现了‘五多’现象,社会上的钱多、投资人多、投资机构多、创业项目多、创业者多。”创业工场合伙人张玮告诉《中国企业家》。
这个时期,张玮看过一个项目,本打算考虑一下。没料到第二天,创始人就打来电话,告诉她不用考虑了,另外一个投资人的钱已经到账了。“我们不是昨天才看完吗?”张玮问道。对方回复她,另一个投资人今天中午飞到北京,跟自己吃了顿饭,下午款就到账了。
“像狼多肉少,看到一个项目来不及思考它未来的发展空间在哪里,就被别人投了。”她感叹道。
但资本市场的水温在悄然变化。2015年8月,任牧作为刘强东的人大社会学系师弟,参加了刘强东为庆祝京东上市举办的家宴。餐桌上,刘强东劝诫他,资本市场已经很冷了,不管是谁,不管代价怎么样,能拿钱尽量拿,尽可能多拿,准备好钱过冬。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任牧说,但他没放在心上。2014年9月,经纬创始合伙人张颖曾写过一封提醒创业者当心资本寒冬的邮件,但2015年春节之后,创业者发现寒冬没来,“你感受到的依然是鸟语花香,热浪袭来,甚至你满耳朵都是盛夏聒噪的虫鸣”。
因为一家主流一线基金给的估值“开低了”,青年菜君甚至放了对方的鸽子。看着账上大概还有够10个月花的钱,后台订单迅速爬升,团队决定等一等。订单数是影响电商项目估值的重要因素,“再过两三个月去融资,说不定订单已经翻一倍了”。
一位关注生鲜领域的投资人早期看过青年菜君这个项目,认为它的获客渠道更多来自于线下,比如在地铁站门口设置门店,或者在社区周边放自提柜。但实际上,青年菜君经历了三个阶段:2014年初至2014年11月的地铁站自提模式;2014年11月至2015年7月,地铁站自提转向社区自提。等到2015年7月,青年菜君的模式开始进行调整,认为160个社区自提的管理成本非常高,每一个社区自提所覆盖的用户数量有限,很难做到规模化扩张。2015年7月~2016年2月,青年菜君从社区自提转向宅配。青年菜君的配送体系会将货物发送到不同片区的前置仓,然后由第三方物流进行配送。
即使是在2015年下半年,O2O补贴大战时期,青年菜君也尽量控制了20%~30%综合毛利率,订单复合增长率超过30%。
在青年菜君的中后期管理上,陈文和任牧带领的职能团队在三元桥工作;而加工中心位于通州,此地有菜品研发团队、生产团队和配送团队,由厂长负责,任牧认为,加工中心的流水化生产程度可以高达70%。据此后加入菜品研发团队的袁新回忆,菜品研发到生产落地环节,会有不易控制的时候,一些菜品的生产工艺和成本控制也会出现细微问题。例如,一道一天订单量接近百份的沙拉,需要6个女孩负责其中的芝麻菜,择老留嫩,而这本身是难以量化、更凭经验的一种操作;一道茭白肉丝,需要生产人员把茭白扒壳削皮,只留中间的柔嫩菜心,研发中心给出的标准是茭白出成率达到80%,即一斤茭白能产出八两的可用部分,但往往在施工环节只能产出六七两。
在更大范围内,创业公司倒闭事件正在接二连三地发生。“很多一起开始创业的O2O小伙伴,在下半年很多都转型了,或者都中弹而亡了,青年菜君开始越走越孤独。”任牧说。
谢幕
2015年9月,黄炽威因为家庭原因,逐渐淡出青年菜君的管理,回到家乡东莞,但一直关心着团队进展。2016年初,他问陈文,最近融资环境怎么样?得到的答复是,形势还可以,青年菜君在跟一个某地方政府背景的基金沟通,投资协议也签了。
政府引导基金顺利完成了财务尽调、法务尽调。投委会共5票,每一票团队都亲自拜会过,并得到认可。“但是投委会就是约不起来。”任牧说。
2016年3月,青年菜君团队原以为可以花10个月的钱,花了8个月就见底了。融资没有到账之前,青年菜君只好先找老股东借债。当时青年菜君还在准备进行T+1向T+0的升级,即当天预定两小时内配送,这意味着需要在原先业务基础上,升级改造前置仓、重构物流组织结构、优化供应链弹性,对资金要求也很高。
等到老股东借来的钱花完,政府引导基金的LP给了青年菜君一笔过桥贷款,宽慰他们不要因为基金的效率问题而耽误业务发展。恰恰是这一点,让团队错估了风险。
2016年5月,青年菜君渐渐发不出工资了。即便此时,青年菜君对前置仓的改造和增加依然在进行,期待着融资一到账,能继续狂奔。任牧回忆,这是一个“押大、押小或者不押”的选择题,“但你看不到不押的那个选项,这就是那时候青年菜君的状态”。
但市场已经趋于冰冷,很多投资机构,包括被青年菜君放鸽子的基金都明确表示,不再看O2O的方向了。而青年菜君找老股东借的债也成为继续获得融资的某种阻碍。“那个时候青年菜君背了有上千万的债,本来也就准备融资几千万,现在拿出一千多万去还债,(投资人会想)我给你投钱是为了让你扩大规模、快速发展,不是给你还债的。”任牧分析道。
内忧外患。一些工人因为拖欠薪资而情绪激动地锁厂、席地而坐要说法,一天晚上打四次110。9、10月,被拖欠工资数月的部分核心管理层成员也站出来带头讨薪。
此时,在媒体的报道中,青年菜君不再是大学生创业的励志故事,而是拖欠员工工资的失意创业公司。
2016年8月,青年菜君最后一次补发拖欠的工资。按照标准的处置顺序,青年菜君陆续解决了用户储值、经营性欠款和部分债务。“基本上弄到2017年的春节前,大部分该还的债都还了。”
复盘这段创业经历,任牧认为,如果青年菜君能在2016年初开始裁员、降低成本,勒紧裤腰带过年,而不是全然寄希望于下一轮融资,或许能撑到新零售概念风生水起的2017年。“如果青年菜君活到2017年,再重新拿到一笔钱、重新活过来,是非常有可能的。”任牧说。
投资人也进行了复盘。张玮注意到,在半成品生鲜领域,美国出现了一家业务和青年菜君非常相似的公司,叫蓝围裙(BlueApron),“增长非常高”,而且在2017年6月在纳斯达克申请上市。在她看来,对于吃,中国人的一餐会更复杂,中国不仅有选择多样的餐馆还有极其便利的外卖。而美国人的住宅分布和生活习惯决定了,他们常常需要周末买回一星期的食材囤进冰箱。“我们复盘得到的结论是,我们其实没有真正把懒人经济做到极致。”张玮说。
但青年菜君的谢幕并没有影响到之后的创业者和巨头们对生鲜电商领域的兴趣,整个生鲜电商领域仍然蒸蒸日上。易观《中国生鲜电商行业年度综合分析2018》指出,2017年生鲜市场交易规模达17897亿元,生鲜电商市场交易规模为1418亿元,线上市场渗透率继续提升,达到7.9%。预计2018年生鲜电商市场交易规模将达到2158.2亿元。
和很多增长潜力巨大的行业一样,生鲜电商领域也形成了巨头深度参与的格局,重磅玩家包括阿里、腾讯和京东。不过,这一切跟曾经光芒之下的青年菜君已经没什么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