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化腾的“保守”和贾跃亭的“乐观”
导读:腾讯董事局主席马化腾又上“两会”了,这是这位 45 岁的企业家和全国人大代表连续第4年向人大全体会议提交议案。
腾讯董事局主席马化腾又上“两会”了,这是这位 45 岁的企业家和全国人大代表连续第4年向人大全体会议提交议案。3月3日,在“两会”期间的媒体沟通会上,他透露在提案的过程中曾列出20-30项建议,但最后删到只剩下7个,它们分别是:发展数字经济、数字文化产业全球竞争、个人信息安全保护、未成年人健康上网、打造粤港澳科技湾区、深圳加快国际科技及产业创新中心建设,还有推进海绵城市建设。
有关这些提案的缘由,马化腾的回答是细节而具体的。比如在信息安全的问题上谈到了 2016 年那起致命的电信诈骗案,在谈到粤港澳科技湾区的时候提到了港珠澳大桥,在提到未成年人健康上网的时候提到了腾讯上个月发布的“成长守护平台和家长监护工程”,在提到数字文化产业的时候,十分友好地谈及了自己的竞争对手阿里、网易和万达等。
马化腾的几乎每个提案和具体的回答,套用他自己的口头禅,都是在已有的事情上“往前进了一点点”。在回答有关微信有没有可能被其它移动通讯工具取代的问题时,马化腾坦言,当智能终端发生变化的时候,微信有被其它产品取代的可能,但腾讯会积极部署新技术领域,避免这种情况出现。马化腾还说:腾讯正在密切关注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公司的各个事业群组都有相关的人工智能团队,尽管中国互联网过去有人口、流量和内容的红利,但技术才是不可逾越的因素。此外马化腾再次强调了腾讯“不可能什么都自己做”:“反而是别人能做的我们却不能做,不能说什么赚钱我们就做什么,不然迟早要还债”。
与另一位全国人大代表、小米董事长雷军和全国政协委员、百度董事局主席李彦宏在“两会”期间大谈人工智能的核心战略有所区别,无论是对人工智能,还是对互联网金融和共享经济等热门概念,马化腾的态度都显得更为谨慎,他说腾讯在部署人工智能,但并未说人工智能是核心战略;他表示互联网金融比的是“命长”而并非“跑得快”;腾讯投资了“共享经济”的代表滴滴出行和风头正甚的“摩拜单车”,但他更担心共享单车的数量太多了,影响城市的交通,过犹不及。
这就是马化腾,一个极度谨慎和克制的人,甚至显得有些保守。
(腾讯董事局主席、全国人大代表马化腾在“两会”期间接受媒体访问)
就在马化腾“两会”媒体沟通会的同一天,一家被乔装成官方媒体的市场化报纸《环球时报》刊登了另一位著名中国企业家的专访。在这篇题为《乐视最有可能超越苹果》的整版报道里,乐视网董事长贾跃亭再度表示:“我们处在战机转瞬即逝的商业时代,所以看到未来方向,并抓住机会蒙眼狂奔是非常必要的”。他坚持称乐视的战略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组织能力和资金能力没有跟上。他再次表明看好乐视的造车计划,称“汽车的核心价值从交通工具变成一个全新的交通互联网生活场景”,乐视的造车计划必将颠覆整个汽车行业。他再度坚信乐视的“生态化反”能进化出新的物种,让乐视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我相信,未来,当汽车和互联网融为一体时,将会出现超越苹果的公司,而乐视最有可能成为那家公司”,贾跃亭在接受《环球时报》的采访时说。这篇报道“见字如面”,一个雄心勃勃打算超越苹果的中国“巨贾”跃然纸上。
贾跃亭是慷慨激昂的,是豪情壮志的,充满乐观的。与马化腾面对媒体和公众时的克制保守,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只是,外界对“保守”的马化腾和他的腾讯倒是很乐观;相反,对“乐观”的贾跃亭和他的乐视一片悲观看衰。
腾讯在 2016 年市值突破 2 万亿港元,成为全球市值最高的10家企业之一。2016年的前三个季度,腾讯的利润均在 100 亿人民币以上,凭借 8 亿月活跃用户的微信和 6.6 亿月活跃用户的手机 QQ,腾讯已经连接了中国互联网上所有能连接的人、物、服务和钱,完成了其“成为互联网领域的煤水电”的夙愿。基于这样的现状,腾讯无论是做医疗、教育、金融还是人工智能,都是可能且充满想象的,只是谨慎如马化腾这样的CEO,是不是决定要做的问题。
而反观乐视,最近几年一直在舆论和资本的风口浪尖上。乐视的上市业务从一开始充满疑问的 IPO,再到“生态化反”留下的巨大财务漏洞,扑朔迷离的财务危机,负债累累的关联公司,再到近期乐视体育因无法支付痛失中超版权,现在连视频业务的基本盘也开始摇摇欲坠。乐视的非上市业务则更热闹一些,从供应商欠款遥遥无期的乐视手机。到不知何时才能建好工厂的法拉第未来汽车,再从涉嫌“自融资”的乐视金融,到 2016 年押注《爵迹》和《长城》从而巨亏的乐视影业;从财务危机后融创中国160亿元人民币注资的火线驰援,再到1个多月后再曝财务困境的尴尬局面,昔日第二大股东持续抛售股票,股价持续下跌,贾跃亭个人质押的股份已接近平仓线,崩盘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
为什么可以乐观的人那么谨慎,应该悲观的人那么乐观?它首先取决于他们的生意本质上是什么,以及它是怎么来的。
贾跃亭从创办乐视之初就是个资本玩家、政商玩家、战略家和野心家,不管他究竟是否真的配得上这些名号,但他至少乐于将自己包装成如此。创办乐视仅仅6年的时间,乐视网就远远“甩开”优酷土豆,成为 A 股第一视频网站——尽管在证监会投保局原局长李量受贿案曝出之前,你很难理解那些火箭式的营收数据和利润增长,是如何在精心的包装下,顺利在证监会内部过会的。
接下来,在视频基本业务尚未站稳脚步的时候,从内容到电视,从电视到手机,从手机到云,再到汽车、金融和体育,乐视逐一地吹出了“七个生态”的泡泡,并通过这些泡泡,将更多的资金“化反”其中,通过生态的故事,推高股价,又因为生态的漏洞和缺陷,陷入财务危机和股价重挫。按钛媒体创始人赵何娟的说法:
乐视的命门,不是缺钱,缺钱只是结果。那只是上述高频率金融杠杆和“关联交易”带来的规模数据,而不是实际业务的独立造血能力。这样造成的业务资金缺口和实际业务支撑能力或者说盈利之间,永远都会拥有巨大的鸿沟。
回溯腾讯的成长历程,则与乐视完全不同,腾讯诞生在一个连“天使投资”这四个字都没被收录在词典里的时代。盈科数码和 IDG 在 2000 年用 200 万美元就拿走了腾讯 40% 的股份,2001年,有着几千万用户的腾讯甚至还向广东电信抛出过 100 万的求收购邀约未果。没有资本市场的过多眷顾和投注,更没有“红顶”的光环,腾讯通过产品研发和步步为营的战略布局,在中国荒蛮的互联网原始时代厮杀,并一步一步地探索出了以社交为根本,以游戏和增值服务为商业模式的路径;接着有找到了“内容”和“连接”的安身立命之本。
在这个过程中,腾讯并非没犯过错误,比如2010年底和 360 的 3Q 大战,几乎让腾讯陷入舆论和品牌声誉的困境。比如和阿里巴巴在电商领域的短兵相接遭遇全盘失利,再比如和人人网与新浪微博竞争的朋友网和腾讯微博,都是失败的产品。但所有的这些错误,都由腾讯自己买单,或剥离,或关闭。腾讯还终于明白了自己“不可能什么都做”的道理。这一点在以野蛮为特点的中国互联网行业,尤其可贵。
即便与“ BAT” 中的另外两家相比,腾讯也算得上低调。在过去几年中国互联网厮杀中,除了在网约车市场的“前半场”看到了腾讯的影子,你也很难看到腾讯像百度和阿里巴巴那样跟着互联网的风口转,今年O2O,明年人工智能,后年大数据……腾讯是一家没有口号的公司,但它有资金,有利润,更有着数亿用户。
(在融创中国160亿元投资挽救乐视财务危局之后一个多月,乐视再度陷入股价下跌和财务危机的困境)
相反,在贾跃亭的故事里,你很难找到“用户”的踪影,却能看到它的业务模块,像高楼大厦一般地,一个个堆叠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故事。举个最典型的例子,乐视的上市公司主体——乐视网的基本业务是视频,但人们从未听说贾跃亭抱怨机房和带宽费用过高——而这是全中国所有视频网站在早期都倍感困扰的事。乐视网早年感受不到机房和带宽费用的压力,要么是因为乐视网太有钱,要么是因为乐视网的用户在观看乐视网上的视频内容的时候,不需要耗费带宽和机房的计算资源——这么“省钱”的用户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找得着的话,我也想要,怎么都跑到乐视网去了呢。
即便这样,乐视网还是上市了,并且成为“第一个实现盈利”的视频网站。尽管当时大家都觉得这是“谜之盈利”。后来乐视为了电视业务跟小米撕打,为了手机把苹果描绘成希特勒,为了汽车宣称要颠覆特斯拉,乐视把自己化身成“亚马逊+苹果+特斯拉”的综合体,讲了一个生态化反的故事,但是除了电视之外,从来不肯透露手机的真实销量,也从没真正地造出过一辆被真实证明可以量产的车。在这个“生态化反”的过程中,乐视给大家的抛出的更是一家一家的关联公司,一笔一笔巨额的融资,而不是一个接一个的产品。
乐视的上市业务和乐视的非上市业务构成了一个顶层设计的帝国,这与从草根生长起来的腾讯相差太多。在这个以贾跃亭为中心的乐视帝国里,国王被买了乐视股票、坚信伟大梦想的“散户”包围着,被高喊“生态化反”表忠心的员工包围着,被一时间看好乐视“生态化反”前景的机构投资者包围着,他接触到的都是投资人、股东、散户和员工,但唯独没有接触过真正的用户。甚至,有的时候,乐视真的把这些人当成了它的用户,把这些买了乐视股票的人、投资了乐视的人和尖叫着的员工们当成了“乐迷”。当贾跃亭的身边永远包围着这样一群“乐迷”的时候,哪怕遇到再严重的财务危机,遇到再跌跌不休的股价,遇到再多的“骗局”质疑,他也会觉得有这些人的支持和拥护,他的故事仍然有人信,他的“梦想”仍然有人买单,一切就都是对的,他就能“乐观”下去。反正那些吐槽我们50年会员费和电视漏光的用户都是竞争对手派来的,那些质疑我们“庞氏骗局”和吹泡沫的报道都是收了黑钱的。有这么一群“乐迷”在,我很乐观。
其实这样的人并不少见,往前看几年,你就会发现陈一舟和人人网的轨迹,与贾跃亭和乐视有几分相似之处。“有这么多股民买我的股票,我怎么会完蛋呢?”
一个“做产品”的企业家,太容易见一叶落而知秋,太容易通过用户行为的变化,消费习惯的变迁,用户年龄和代际的变化中找到不确定性,因为社会随时在变,用户随时在变,这导致一个专注于产品的企业家没法太乐观,只能更谨慎地面对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随时找到应对的策略和新的出路。相反,一个“玩资本”的企业家,只要还有股民可收割,还有人为了“梦想”为他买单,他就觉得很有安全感,因为砸钱进去获得回报总需要时间,短期的获利会让股民和资本更乐观,短线甚至长线的亏损也让一些股东和股民不甘心损失,总希望能够翻盘获利,从而加大投注和加持“乐观”的情绪,这些人“乐观”,“玩资本”的企业家就会乐观,直到“悲观”突然最终降临的那一天。
一个像马化腾保守的“企业家”,是因为他必须在“向前看”的同时,维护自己固若金汤的城池。而一个像贾跃亭那么“乐观”的企业家,是因为除了乐观之外,实在找不到更多的事情可以做了。如果不对“颠覆苹果”和“生态化反”的明天保持一点乐观的情绪的话,眼前乐视所面临的一切,可能真的就只剩下绝望和恐惧了。